……好吧,我又在你面前失态了。还是让我接着说下去吧。
我认出了老娘,可那女人却像躲瘟神似的跑进了纤丝坊。那一刻我很失望,以为她根本没有认出我是谁,就像晓川一样。
我像个傻瓜似的不知所措,千头万绪不知应从哪里开始。
这时张昌宗那厮从坊里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的跟我打招呼。
我心里乱作一团,哪有心情跟他打哈哈,于是绕开他就要进坊。
当我一脚刚迈进门坎儿,就听身后“咚”的一声闷响,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我回头一看,婉红正在不远处趴着呢……血从她身下面流出来,流了一地,黑色的……
我的老娘,这回真真儿的死了。
她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这么去了。
是什么样的屈辱与悔恨,使十多年孤苦无依的她,也难以承受了……
我感同身受,却流不出泪来。
那一刻,关于这个女人所有冷却的记忆全部沸腾起来,我想起她陪伴我少年的慈爱,想起她抛弃我背后隐忍的泪水……而此时此刻,她用死来告诉我,她不是不认我,而是,没有勇气认我……
“晦气!”
人丛中传来张昌宗厌恶地咒骂,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拳头紧了又放,放了再紧,可我,却失去了勇气。
我看着姓张的领着一行随从扬长而去,看着人们指指点点,我……看不下去了……
我对老鸨说,要替婉红造一副最好的棺材,将她葬于风水通达之所。
老鸨讶异地问我与婉红的关系。
而我什么也讲不出口,我再一次失掉了承认的勇气,只能畏缩着,在人们的猜疑中,蹒跚离去。
第37章 绑架
我的老娘,名叫宁婉红。
婉红七岁为奴,二八年华不更事,失身怀子。藏子八载,被捕不敢认。子遁走,遂趁乱逃亡,颠沛流离,入长安,沦为妓人。
……这,便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老娘的一生。
呵~娘啊,若我能够抢先拦住你,或是坚决着喊你一声,也许今日还能有一个人替我收尸,每年忌日还能有一个人为我扫坟……
我披散着头发,拎着用紫金发冠换来的腔酒从酒嗣踉跄而出。
我像一个迷失轮回道的孤鬼,飘飘摇摇,寻找能够接纳我所有苦痛与丑恶的避难所。那地方,不是恒国公府,不是淮汀阁,而是,某人的心。
可笑的是,我永远到不了了……
我一步一停地走上一座石桥,凭栏望去,长安城依旧星火点点,在远处,分不清哪是星辰,哪是灯火。我找不到大明宫,找不到玄武门,找不到心里那个人的影子。
哈哈~晓川,暮晓川,你在哪儿?在哪儿啊!我好像,快被撕裂了……
“宁海瑈。”有人在身后叫我的名字,但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似乎带有外省口音。
不是晓川。
我惊诧着回头,看见一张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脸孔。可没等我一问究竟,甚至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一口灰白的麻布袋便突然从天而降!紧接着,我听见酒壶落地摔碎的尖利声,还有自己颈后骨头折断的闷响。
当然了,我的颈骨根本没有断,不过是因为紧张产生的错觉罢了。可惜的是,石桥上发生的事情却是真实的。
我被绑架了!他娘的,恒国公宁海瑈竟然被人绑架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绑匪,竟然是瞎眼张。
但我很快否定了,那瞎子虽然恨我,可当年若非我替他求情,那老东西早就一命呜呼了,何况我已今非昔比,堂堂一品国公又岂是他这种下三滥敢招惹的!
难道是张易之,或是张昌宗?因为假来俊臣之手害我未果,于是想出这种粗鲁的法子直截了当地铲除我吗!不对,尽管我与张氏兄弟间隙日深,可绝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犯不着在武曌眼皮底上冒这种风险!
可若不是这几个人,那还会是谁呢?
呵,还记得前面我提过的那件“天大的蠢事”吗?你知道我这个人自以为是惯了,能让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蠢”,足见我的后悔。
可那会儿我根本想不到啊,晕晕乎乎地被人扛了一段儿后,像是被放在了一处私密的地界里。
我捂着脖子,大声呼救,可麻布口袋非担没有打开,反而袋口更是被人紧了再紧。
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照此下去我非憋死不可!我就壮着胆子喊:“我乃当朝一品国公!无耻小儿竟敢对我不敬!”
可根本没人理我,我就感到外面至少有两个人将我托了起来。
我一下就慌了,哪还顾得了体面,就喊啊,“英雄!大侠!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放心,只要你们放了我,我非旦不会怪罪,还会亲自奉上白银五百两~”没等我说完,外面的人开始一头一尾的摇晃起布袋,我就在里面跟着荡。一这荡,我胃里的酸水儿就往嗓子眼儿冒,我那会儿以为是酒劲上来了,事后想来,我那就是给吓的!
我死命地不让吐出来,嘶心裂肺地嚎了一声,跟着,外头托着我的人突然撒手,我就像一块石头似的,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完了完了完了!老子要当水鬼了!
我不停咒骂,却只能任由身子下沉。四周黑极了,水冷极了,我害怕还没等被水淹死,便被吓破了胆!
濒死之境,内心的恐惧的确比身体上所承受的痛楚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那一刻,我真的绝望了……
可,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麻布口袋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兜着我悬浮在水中间!起初,我以为是碰到了水底的杂木,仍是闭目等死。可没想到,口袋开始缓缓地向上走,不多时,竟然浮出了水面!
淹没我的水一下子从四周沉落下去,可缩水的空间仍不能让我好好的呼吸。也不知是哪个最后使了把力气,将我整个人提了上来,又重重摔在岸上!
这时候,因为无法呼吸我已经有些恍惚了,隐约中就看见有微光透了进来。
你能体会那一刻我那绝处逢生的心情吗!我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于束缚中破顶而出。
我恶狠狠地呼吸,又咳又吐,虽然那滋味不好受,可我总算是活过来了!
这会子,我才注意到周边的动静。
我看见石桥上绑走我的“外省人”手里握着一根女人手臂粗细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系着麻布口袋,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把戏。
我尽管恼怒,可惊魂未定,哪里敢有异动,只见“外省人”伸出一只熊臂,硬是将我从口袋里拉了出来,然后拎着我的衣领朝外走了几步,猛地从后推倒我。
我伏在地上,好半天不敢抬头,突然间,我觉得四围的装饰好生熟悉,不由得头皮一炸,他娘的!这里不是淮汀阁嘛!!
尽管当时我思绪混乱,可淮汀阁是我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我绝对不会认错!如果我没猜错,适才绑匪就是从二楼将我扔下河的。
这么一想,我的胆子就大了些,小心翼翼地起身。可我两腿刚打直,旁边的“外省人”冷不丁的上脚便踹,咚的一声,我的一双膝盖硬生生的砸在地板上,痛得我差点儿叫妈。
“宁-海-瑈。”
我心头一动,寻声望去,只见平日鹤先生讲学的书案后,正背对我端端地坐着一位身披青绿锦缎斗篷的男人,他的左右两侧各立着一名虎目熊背的壮汉。
那男人身形宽阔,顶戴璞头,印象中我从没来有见过此人,但不知怎的,我对这个人感到畏惧。
我咽了口唾沫,颤颤回到:“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萳笙的朋友。”锦衣男子不紧不慢地回道。
萳笙?这他娘的又是谁!
“鹤萳笙。”那男人好似脑袋后面长着眼睛,明明白白地看出我的疑惑。
“鹤先生?!”我惊呼。
可是,鹤先生的朋友岂会对我如此无礼!
我心念一转,陪笑道:“在下是鹤先生的弟子,轮起辈份,在下还得称呼阁下一声师叔才是。”
哈哈哈,男子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爽朗,竟是叫人讨厌不来。
我见恭维奏效,为了保命,也就不要脸不要皮的哄道:“师叔,晚辈年少不更事,若是过往有得罪之处,还请师叔海涵。若师叔不嫌弃,还请过我恒国公府一叙,一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