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或许只是个巧合，这位沈娘子并不是传言中的姑苏沈娘子，苏如卿刚好请到了她而已。
可是，为什么就这么巧？若是沈娘子当真平凡无奇，苏如卿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小秋脑子一团乱，听到瑶娘叫她的时候，眼里的迷茫都不曾散尽。
“沈娘子想看一看你的绣品。”
小秋茫茫然地点头，忽然开口问，“沈娘子可是绣娘口中姑苏的那位沈娘子？”
她不喜欢一味的猜测，更喜欢直截了当地弄清楚。
沈娘子脸色淡然，“妾身确实来自姑苏，只不过是不是绣娘口中的那人，妾身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瑶娘知道啊。
既然小秋已经问出来了，瑶娘便接着问了她不少事情，又问她有没有绣品可以给她们欣赏。
“妾身如今常绣的，都是一些家里用得上的图样，不过从前的绣品，却还有那么一两幅。”
沈娘子说着打开手边的小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一幅并不大的绣图。
小秋的眼瞳缓缓收缩，她不用看就知道，那图上绣的便是观音。
果不其然，沈娘子将绣图展开，一幅怜悯众生，慈悲为怀的观音大士肖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瑶娘惊呼一声，走上前细细地去看，手都不舍得摸一下。
小秋却离得远远的，只是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幅绣像绝妙精细之处。
因为她真的太熟悉了，看过不知道有多少次，每一个针脚她都能描绘出来。
“这、这真的是太妙了，你果然就是那位姑苏沈娘子。”
瑶娘直接下了定论，绣品是不会说谎的，也骗不了人，小秋的身子晃了晃，果然吗……
沈娘子却不喜不嗔，平静地将观音绣像收起，语气淡淡，“夫人过奖了，只是如今，我已经不能再绣出这样的图，不过是个寻常会做针线的绣娘罢了。”
小秋的目光扫到沈娘子的右手手腕，那里被衣袖遮挡住，她却知道，在衣袖的下面，有一条狰狞蜿蜒的伤口。
“夫人，绣筐拿来了。”
绣珍捧着绣筐进了偏厅，轻轻地放在一旁。
沈娘子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去，却陡然间停住，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里，顿时乍现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小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绣筐的最上面，放的正是她那幅绣了一半的观音绣像！
沈娘子如同着了魔一样走过去，抖着手将绣绷拿在手里，不敢置信地一遍一遍地看，然后才回过头。
“妾身唐突，只是不知道这样绣品是出自谁的手？”
瑶娘笑着看向小秋，“这是我媳妇绣的，她的绣技连我有时候都会震惊，尤其是这幅观音绣像，我还是头一回看她绣呢。”
瑶娘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浅笑起来，“之前我还说过，小秋的绣技与姑苏沈娘子有些微的神韵相似，方才瞧过，才知道我还真说准了。”
确实是很相似，不论从行针的方式还是配色，形神上都仿佛能看到影子一样。
沈娘子转头去看蒋小秋，声音里带着隐隐的颤抖，“不知道少夫人的绣技，师承何处？”
就是你啊……
蒋小秋心里这么想着，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她谦虚地笑笑，“我也是……从许多绣品中领悟而来……”
“正是如此，小秋的针线活还是我教她的，并未有过什么绣技先生，只不过她灵气和悟性极高，十分有天赋。”
瑶娘给小秋作证，她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反而十分让人信服。
沈娘子惊叹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回神，“妾身失态了，只是没想到少夫人竟然有如此天分，这幅观音绣实在太让我惊讶。”
沈娘子的绣技，是她们师姐妹几个当中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个得了真传，在师父过世之后，她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子。
可是手腕的伤，却让她连亲自传授弟子都做不到，沈娘子觉得她愧对师父，因此隐姓埋名。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她入土对师父谢罪之前，能让她遇见如此有天分的人，这是上天给她赎罪的机会吗？
第二百八十六章 字很好看
沈娘子前世，会教小秋一些独门绣技，也只是聊胜于无地打发时间。
她的手腕毁损，已是无法精准地控制自己手部的动作，因此根本绣不出从前的水准，只能用仅存的几幅绣品，来给小秋做个示范，让她日夜揣摩。
小秋也确实是有天分的，竟然靠着天赋当真琢磨出了点东西，并且在往后的日子，依仗自己的绣活儿至少得了一个稳固的地位。
她的绣品很是受宫中贵人的喜欢，尤其是观音绣像，沈娘子销声匿迹之后，小秋的绣像被誉为是最有神韵的，因此君宁苏不敢苛待于她。
如今，小秋的绣技又经过磨炼，变得越发纯熟精湛，绣到一半的观音绣像就足够让瑶娘惊艳，也让沈娘子仿佛看到了神迹。
若是她的话，兴许可以重现自己鼎盛时的技艺，若是她的话，师父的心血或许就能够传承下去！
沈娘子心中一阵阵悸动，目光热切地看向蒋小秋，却在看到她身上清丽却贵气的衣衫时，慢慢降了温度。
这一位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绣活儿，也许只是她一个打发时间的兴趣，又怎会苦心钻研？
沈娘子心顿时凉了半截，连眉眼里都透出令人心酸的无奈。
“少夫人……真是天生巧手……”
“也不算是天生的，我本就喜欢这些，因此着实花了心思才能有这样的成效。”
蒋小秋羞涩地浅笑，哪里有人天生就什么都会？她的手艺，都是前世日以继夜地熬着日子熬出来的。
沈娘子希冀又回来了一些，“少夫人愿意在这上面花心思吗？那、那妾身有一事相求，不知少夫人可能听一听。”
……
沈娘子将她如今的境况说了，只仍旧并未说她的手是如何伤到的。
“妾身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只是我真的很希望，先师的手艺能继续传下去，哪怕多传一人。”
沈娘子神情恳切，小秋伸手，将她弯着的身子扶起，“沈娘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愿意的，能得到沈娘子的指点，是我的荣幸。”
沈娘子顿时泪盈于睫，“少夫人说得可是真的？您真的，答应了？”
“只要沈娘子愿意教授。”
“我愿意的！”
沈娘子脸上的光泽，都跟之前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沉沉如同死水一般，眼里荡漾着憧憬和生气。
“如此，绣珍，你先带沈娘子去休息吧，一路上舟车劳顿必然是疲乏了。”
沈娘子被绣珍领了出去，瑶娘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沈娘子是想要你做她的弟子？”
“应该是的，娘，你可是觉得不妥？”
“那倒不是，只是……”
瑶娘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小秋笑着说，“我原本就喜欢绣活，沈娘子是个中翘楚，能拜她为师，说明我们是有缘分的。”
“娘也不是不同意，只要你愿意就好。”
瑶娘很快就不在意了，又拉着小秋说起沈娘子展示的那幅观音绣像图来。
小秋的心神却飞走了一半。
沈娘子，季嬷嬷，这些她曾经以为并不起眼的人，却其实并非如此。
然而她那会儿的处境，这些人，究竟都是谁给她找来的？又掩人耳目一样地送到别苑里教导她。
小秋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那个几乎聋了耳朵的教书先生，那个人，莫非也是有什么来头吗？
……
晚一些时候，苏如卿回府，进了屋子却没见着小秋。
他出了屋子直接去了书房，小秋一手拿笔，一手托着自己的香腮，目光凝滞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小秋被声音换回心神，手里的笔落下，在纸上留下了点点印记。
“你回来了。”
她赶紧起身，想将那张写了字的纸给揉掉，苏如卿却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
宣纸上，写了不少杂乱的东西，有她自己的名字，有小冬的，瑶娘的，也有他的。
盛嘉言，苏如卿，如卿……
他的名字占多数，苏如卿嘴角弯起，“原来你不止喊我名字喊得动听，写出来也是一样别有滋味。”
蒋小秋：“……”
她就猜到会这样，所以打算“毁尸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