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灵俱灭。
迦尔纳久久地抱着平息下的少年的身体。雨水像是有了停息的前兆,有微光从远处的云隙间滤下,给他们覆上了一层泛着水雾柔色的光辉。
极度的静寂里,他听到了万物生发。
END.
I.残片。
收起的直柄伞垂下一汪雨水,洇透了门后的一小片阴影。不论什么季节都会戴着礼帽并身着定制大衣的男人,这次走进这座宅邸时也依旧带着从不离身的这把旧伞。负责替他挂起大衣的男仆得到了比往常更为丰厚的小费,愉快地目送这个面容英俊风流的男人走进会客室。
这幢房子的主人午睡还未醒来,向来崇奉自由的这位客人便在房间里溜达了起来。在看厌了苏利耶最近收入囊中的这批油画后,他将鞋尖轻磕在地上追逐着阳光偏移的轨迹,漫不经心地想着能说服苏利耶把那个吵闹的自鸣钟扔出去的法子。往来仆佣们早已习惯了这位客人乖僻的性格,为了避免成为他取乐的对象而尽量不引起他的注意。在无聊地打出第三个哈欠时,他的膝盖被软软的什么东西抱住了。
“抱歉,先生……我一不留神他就……”
因陀罗摆手示意慌张的女仆停止絮叨,弯腰从地上抱起了朝他露出笑容的孩子,与此同时想起了苏利耶赋予的名字。
“初次见面,迦尔纳。”
他轻轻握住孩子的小手,把自己的长发从里面解救出来,语气像是在跟成年人交流似的。孩子柔软的小身体在他怀里扭了扭,费劲地在自己背带裤的胸袋里寻找了很久,才摸出一颗包装纸皱巴巴的水果糖。小手用力把糖球扯出来,一把抓住后塞到了他的面前。
“……吃。”
孩子表达出分享的意愿,在看到他接过糖球后露出了直接而纯粹的愉快笑意。口中的草莓味化成黏腻的糖水,他咽下时用捏了捏孩子柔软的脸颊。“你还有吗?”
“……没有。”
迦尔纳低头在自己的兜里又摸了一会儿,但里面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他摊开粘着糖纸的掌心,过于醒目的耳环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着,闪烁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阿周那。”
他俯下身平视着被抱在怀里的幼子,把迦尔纳朝他的方向递过去。
“你的糖能分给这个哥哥一点吗。”
抓着糖袋的阿周那聚精会神地看着父亲怀中的迦尔纳,似乎把对方当成了精致的娃娃,伸出手使劲掐住了他的胳膊。皮肤淤青了一片,迦尔纳瘪了瘪嘴没有哭出来,但眼里还是蓄起了一汪泪水。阿周那颇为得意地往他嘴里塞了颗巧克力球,又带了几分嫌弃地看着他含着泪水的眼里冒出了亮闪闪的光芒。
“要好好相处喔。”因陀罗揉了揉迦尔纳的脑袋,把两个孩子一起放在装饰着小鸭子的活动围栏里,“性格不要这么温柔啊,被欺负了要还击回去,明白吗?”
离开之前他侧过脸回看了一眼,比迦尔纳小了一岁但体格却结实了不少的幼子,正不客气地往对方身上爬。怀里还残留着那孩子身上甜甜的奶香气,手背湿漉漉了一圈,是那孩子啪嗒啪嗒掉下的几滴眼泪。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靠在墙角的手杖带上了门。
他不完全相信苏利耶的判断,也缺乏对大部分神明应有的敬仰。但在那孩子身上他见到了死亡的阴影,与傻瓜沙盘显示出的预言内容不谋而合。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杖把沙盘拨得面目全非,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无意中在上面写了亵渎神灵的字眼,赶紧在苏利耶发现之前重新把沙盘打乱了。
空气是时雨将至前的极度闷热,远处隐隐的雷声预示着天气即将发生突变。他心神不定地转动着拇指上的双蛇指环,嶙峋浮雕在指尖嵌出浅浅的红痕。背对着他的苏利耶亦是沉默不语,眸底涌动的阴云间或被无声的闪电映亮。他拇指交抵着顶住下巴,悄寂的室内徘徊着令人窒息的紧绷氛围。
他的指尖缓缓摩挲过鼻梁外侧,楼下挂钟的准点报时声像是死神沉闷的脚步。星象并不完全准确,有个著名的巫师曾根据星象以为自己会遭到猎豹的袭击,惶惶不安了一天后只是被野猫挠了一下,为了保住面子他到处宣扬自己如何跟凶猛的野兽搏斗……他考虑要不要把这当作笑料分享给苏利耶,在决定之前他看到对方垂着的右手猛地捏紧了魔杖。
紧接着房屋像是被大手抓住后猛地撼动起来,他看到自家小精灵惊惶不安地冲进来抓着帽子的边缘,指甲深深抠进了柔软的布料里。“住口。”他提高声音阻止巴罗发出刺耳的尖叫,只要一眼他就清楚知晓小精灵想说什么——他握住手杖跟在苏利耶身后冲了出去。
布置的防护罩早已坍塌成为废墟,天花板还在不停往下掉着该死的碎屑,显然苏利耶第六次无视了他整修这破屋子的友好建议。因陀罗厌烦地指点藏在手杖里的魔杖清出通道,塌落的砖瓦遇到了龙卷风似的飞速朝着两侧坠去。临到大门前,他骤然停住了脚步。
蜿蜒的鲜血从门下的缝隙中渗出,把羊毛地毯染得触目惊心。但没有听到任何呻吟声,这说明房间里已经有了一具尸体。苏利耶扫了一眼异状,紧接着就把变形的大门化成了木头碎屑。纷纷扬扬落下的残渣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室内不祥地一片漆黑。他低声地念出口诀,星星点点簇起的火光浮星一眼映出了影影憧憧的惨烈景象。
面容丑陋的无名男人僵死在地上,手指呈鹰爪状紧紧抠住了自己的喉咙,双目圆睁出深深的血丝。
抓住阿周那手里的魔杖顶端,一缕黑烟细沙般缓缓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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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
苏利耶转过身,把那根残破的魔杖扔到一边,但方才回溯出的咒语却毫无异义地展现出令人发指的可怖事实。他无法解读的致死魔咒,是那孩子与生俱来的黑魔法天赋。不受控制肆意爆发出来的死咒,直冲着毫无防备的迦尔纳而去。察觉到危险的忠心耿耿的奴仆冲上前,挡在了迦尔纳和死咒之间,让他的生命在瞬间被剥夺了。
“一切皆有可能,苏利耶。”摆弄着魔方的因陀罗神情镇定,“其他的可能性全都被排除了,解决反而变成了最为轻易的环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利耶看着他手里的魔方飞快地旋转,漆成鲜艳饱和色的切面令人眼花缭乱地恢复成了本来面部。因陀罗轻轻把魔方放到他的手边,“主动权在你手里,亲爱的老友。你已经注意到了吧,那孩子的身体里栖息着分裂的灵魂……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着更为卓越天赋的那一方会完全掌控主动权。我们要在那之前把事态挽回,将代价降低到最小。”
“那不是他能决定的,杀人也并非他自身的意图。”苏利耶低声道,“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戒……”
他打开了房门。沉睡中的阿周那枕着自己的胳膊,和那个年纪的孩子相比没有任何不同,当然也看不出来那承载了可怕天分的灵魂已经随着不成形的死咒四分五裂,凝聚不成原来的完整。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了。
“我们有多少时间。”他凝视着幼子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那张脸。
“三天。”
要是苏利耶再往前追溯一次咒语,困扰他多年的预言的真相会提前许多年解除。在阿周那的灵魂第一次彰显出可怕的天赋前,魔杖顶端闪出的荧光连接起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咒语。
“……他们说……我很快就会死。”迦尔纳低垂着头,“我会看不见……父亲大人……”
“……不会。”
“……他们说……那是父亲的预言。”
“……我说不会就不会。”阿周那抓住他的手不耐烦地说道,“我保证,只要我没有死,你就不会死。”
烛火在涌进的冷风中抖颤了一下,消失在了无际的黑暗中。暴雨聒噪如蝉鸣,消匿去了残留在肮脏泥土间的一切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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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轨在偏离原本的痕迹。
那并非所谓的魂器,而是束缚灵魂的锁链。制作这件世间从未出现之物耗尽了苏利耶的生命,也在因陀罗的手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在锁链全部崩裂之前,这副躯壳就不会被它完全地占据。
的确是精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