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恶棍(2)

严修走到窗边,向操场望去,看到了自己班上几个男生呆在篮球场边看老生打篮球,钟清华宽胖的背影挺明显。

严修想到了那一夜的钟唯期。那时候一眼就觉得的惊艳,现在想想挺不是滋味。把孩子一个人甩在家里跑出来玩,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

严修想,他讨厌在一夜情之后还保持联系,不是没有道理的。

跟自己学生的家长搞了,对双方来说都是尴尬事情。严修看着操场上的钟清华,没有把他叫过来单独问话。

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是很敏感的,他不想在一开学就让人觉察到钟清华的特殊。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至于钟清华家里的情况,他直接去问钟唯期比较好。

钟清华放学回到家的时候,钟唯期午睡刚起来,一张脸雪白的,见到钟清华回来就指使:“胖子,去给我热碗粥。”

胖子一句废话也没有,钻进厨房,给钟唯期热了粥之后,自己手脚麻利地焖上红烧肉。他搬来跟钟唯期同住快两个月了,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他照钟唯期说的做,其他时候他就能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不伺候钟唯期,没零花钱,没游戏,没肉。

吃过了晚饭,胖子跟钟唯期报了帐,其他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一般家长会关心的“分到了哪个班,老师怎么样”之类的问题,钟唯期是没兴趣关心的。

他有更重大的事情烦恼。

他又遇到了严修。

高中时候他喜欢过严修,不是死去活来的喜欢,甚至没到忍不住要告白的程度,但确实是真的喜欢。

至少每次钟唯期想起来的时候,都会以此证明自己也纯情过。好象当时没有任何原由和征兆,突然有一天,严修的笑容看起来就是那么明亮。

初恋和暗恋总是很难忘的。

所以一眼认出严修的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终于可以一偿夙愿,死而无憾了。因为这么多年来,他觉得他时不时想起严修,就是因为他没睡过严修。

当时,他确实是想着闷声不提同学两字,省掉两个人的尴尬,就当是陌生人睡一次。然后各走各路。

结果没忍住,到底没忍住。钟唯期有点懊悔,他明知道挑明了会吓到严修,但是眼睁睁看着严修从眼前溜走了,他又不甘心。

胖子已经洗刷完锅碗进自己房间了。钟唯期横在沙发上,盖着薄毯,开着电视发呆。这几天他都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要不要打电话给严修?

他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头一次为这种问题烦恼。

第三章

钟唯期的“光辉”情史里不乏不负责任的掰弯和诱骗。对一个情场高手来说,□□是可耻的,诱人上床却是值得炫耀的。

比如他收手前的最后一个战利品是一个富家公子,人前总是一副冰山美人的腔调。但是再冰冷孤高的人,只要拿捏住对方的弱点,击中那一处软肋,就会任由他迷惑……

钟唯期回忆着过去,想从丰富的经验中找出战术出来对付严修。

但是在第一步上就患得患失,摇摆不定。

这是不合理的,对一个经历过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手术的人来说,打一个电话,约一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钟唯期想得入神,连天色陡然阴暗都没有察觉,直到噼里啪啦的雨声越来越大,他才醒过神来,打了个冷战,大吼一声:“胖子!关窗!”

磨蹭了一会儿,胖子才从房间里出来,他玩游戏玩得正爽,一脸的不情愿,嘟囔了两句,把大大小小的窗户都关好。

关好了窗,钟唯期还是觉得冷。他很快就爬上床,临上床前吩咐胖子:“明早我要吃的东西贴冰箱上了,你照着做。”

第二天早上钟唯期起来的时候,锅里焖着一锅菜面。烂烂的,汤汁浓稠,非常香。是胖子赶在上学前做的。

钟唯期这一夜睡得不怎么安稳,秋风夜雨,跟鬼哭一样。一大早起来看到阴沉水滴答的天,情绪更恶劣,幸好有这美味的早饭,总算让他觉得心平气和,不那么抑郁了。

严修站在讲台边,一边看教案一边督促学生上早自习。

高一学生不用上晚自习,但从早上七点半到八点要上早自习。七点半之后进教室,就是迟到。

这是新生刚进入高中,这时候养成的习惯很可能影响整个三年。所以严修这几天对迟到查得很严,天天七点不到就到教室了,看看哪些学生是有规律按时到,哪些学生是踩着点到,哪些学生又是容易迟到的。

然后,一点儿也不叫他吃惊——开学不到一个礼拜,钟清华天天都迟到。今天下雨天,早自习快要结束了,他才到教室,拎着湿答答的雨衣就往教室里闯,

严修已经说过他两次,两次钟清华都说“起晚了,下次一定不会迟到”,这使严修终于有了怒意。

“钟清华,过来。”

下雨天,不用做早操。严修领着钟清华到走廊上,他一出教室,里面立刻就传来一浪一浪嗡嗡嗡的说话声。

有时候他真奇怪,学生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说。他做老师太久了,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做学生时是什么样子了。

钟清华还垂头丧气立在他的面前,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膝盖下面的裤子全湿了。他个子不矮了,又胖,差不多是成年人的体形,但他毕竟不是成年人。严修的怒气慢慢就变成一种揪心。

“你家住得离学校不远吧,骑自行车大概不用二十分钟。”严修说。

胖子不吭声。

“家住得比你远,在路上不方便,耗时间的同学都没有迟到……”严修看着他,“到底是什么原因?”

胖子还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死相。严修认真说:“你先回座位吧,我会联系你家长。”他本来就要跟钟唯期了解一下情况。

家长这两个字触动了胖子的神经。

“他不是我家长……”胖子终于说话了。

严修没有问“那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住他家”,只说:“你自己不肯说原因,又做不到自己的保证,我只能跟你们家大人谈一谈,跟现在照顾你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他没有照顾我!”胖子陡然激动,他对钟唯期的不满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滔滔不绝地喷发出来,“他才不管我早上会不会迟到!我要做好了早饭才能出门,平时在家里他只会使唤我做家务。他根本不是我的家长,他就把我当佣人!我是伺候他的!”

严修太吃惊,不由脱口而出:“你父母知道吗?”

“我爸去世了,我妈……在外地打工。”胖子的老家是在本市下属的郊区,“我奶奶就让我去跟堂叔住了,说这样上学方便,比住校好。”

这下轮到严修沉默了。

“……我不想让她担心。”胖子补充说。

“每天都要给你叔叔做饭?”严修还是有点儿难以置信。

胖子肯定地点头:“每天都要做早饭,有时候晚上回去还要做晚饭。”

这里面当然也有点特殊情况,钟唯期是病人。不过胖子没说。反正他每天都得做家务是事实。

“你叔叔工作很忙?”

胖子说得更欢了:“他不工作!整天闲荡,有时候会出去打牌,有时候晚上根本不回家。”

严修有几分愕然,他那天看到钟唯期,衣着光鲜,十分体面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游手好闲的人;同时也有一点心虚,钟唯期的某一夜夜游里,有他的参与。

师生两个一直说到上课铃响还没结束。第一节就是严修的语文课,坐在靠窗边的学生有些好奇,向外窥探着。

可惜只能听到外面渐大的雨声。隔着窗户,可以看到班主任蹙着眉头,非常沉静严肃的样子。

蒋歆薇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玻璃,然后转头微笑着问同桌:“过两天就是教师节,不知道送什么好……”

几个女生立刻讨论起送还是不送的问题。

严修上午有四节课,一直到中午才有空闲给钟唯期打电话。

虽然有些尴尬,但是为了学生,只能克服一下了,反正以后早晚都会有接触。

严修用工作用的手机拨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钟唯期那边有些吵。

“喂?”钟唯期的声音音调挺高,一听就是情绪正高昂的时候。

哗啦啦的明显不是雨声,而是洗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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