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样做?
洛冰河被捂得紧紧的,只能悄悄抬一抬下颌去觑他的脸色,沈清秋仍然蹙着眉尖,但和刚刚那种有点失控的状态不同,他已经恢复了稳固的冷酷无情,语调里顺带了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厌烦和嫌恶。
就好像面具重新戴正,锋利的无机质和俊秀的五官重新重合,又是一副坚不可摧的外壳。
“当然不是,”对方大概是耸了耸肩膀,“我只是好奇——”
“只是好奇新的配方,”沈清秋嘲道,毫不在意地坦言道,“我拿到了,带他来取几个数据——你满意了吗,好奇宝宝?”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倨傲十足的嘲笑,二话不说扯着洛冰河就往外走。
后面那个实验员脸上青红交错,顿了十几秒才冲着合上的门低声骂道:“不就是一条泥里的狗,骨头里奴颜婢膝的骚味儿隔十里都能闻见——我 操——不卖能拿到好东西?还真以为能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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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坐在一片黑暗的玻璃中间,绞着一缕头发出神。
直到此刻他还是满腹狐疑,那人高高在上肆无忌惮,举手投足端的是恶毒和疯狂,既然如此厌他弃他,当时又为何一口要下,偏偏在最合适处理掉他的时候高抬贵手……
“……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把这几个字衔在唇齿间反复地碾,“……沈清秋。”
他绝对不讨喜欢。洛冰河有自知之明。没有什么人能讨到沈清秋的欢心,这个人恣肆乖张,没心。排除这一项,他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是沈清秋稳固地位的工具,是他厌烦时打发给同事用来维系利益链条的牺牲。再排除这一项,他是一个阴暗的,残缺的失败品,是被沈清秋养烂了铁芯的杀人机器。
他落得今天这步田地固然全拜沈清秋所赐,但起码从现在看,倒也没有那么坏,沈清秋眼高于顶的自傲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几乎没有什么虚情假意的隐藏,没人花心思粉饰疯狂的现实,疼痛是疼痛,死亡是死亡,目的不明确,欲望最大化——
——这是法则,懂的玩游戏,傻子做棋子。
天经地义,理应如此。
而如果法则先坏了规矩……
洛冰河揉了揉太阳穴,在不可见的混乱中心轻轻地闭上眼睛,左手撑地,右手缓缓地按上玻璃墙——
“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同局对弈……”他如梦呓一般缱绻地低语道,愈来愈低的音调消失在尖锐的玻璃破碎声中。
——那就允我掀掉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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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2
“哗啦”一声,像是个信号。玻璃碎了满地,有几块远远地滑到沈清秋脚边,一瞬流光溢彩的锋利。
沈清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两手交握放在膝上,好像自带某种安宁的气场。
他闭着眼睛,长而分明的眼睫垂着,间或轻轻颤动一下,仿佛只是在嘈杂的环境里浅浅地、不受打扰地小睡一会,与许多疲惫的上班族没什么不同。
阳光透过落地窗,柔软地铺在他前额垂落的发丝上,仿佛恋人温婉体贴的指尖,轻抚他眉心浅淡却焦虑的纹路,一直触到他纠集缠乱的思绪里去。
白皙的、优雅的、每一个细节都保养得当的少女的手,轻轻地覆在他苍白到能清楚看见蓝色静脉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明丽的笑容如盛放在午后的花树,宛若令人沉溺的酒。
“不疼的,”女孩藕荷色的指甲理过他冷汗浸湿的鬓边,她美丽的脸有些许失真,神色古怪地拧在一起,仿佛用尽全部的耐心和涵养轻声安慰道,“我不想伤害你,小九……”
“答应我回来……”她极快地望了一眼别处,柔软的鬈发在他鼻尖留下一缕香,在房间里越来越不可忽视的烟气中无影无踪——
“回来,”她喃喃道,“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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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猛然从焚烧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他交握的手指间全是冷汗,瞳孔微颤,呼吸凌乱地浮动着。
他僵硬着没有动,直到觉得自己能够分辨现实,才缓缓吐了口气,眨了眨眼睛。
蹲在桌子上偷喝他半盏茶的猫跟他打了个照面,吓得爪下一滑,过来扫走玻璃杯碎片的年轻店员伸着手,有些尴尬地望着他。
然而只那一眼,沈清秋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真对不起,它总是到处乱喝东西……”店员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把猫拎起来,仿佛特地展示那只黑色项圈一样,“您可以摸摸看?”
“不需要,”沈清秋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轻飘飘的随意,仿佛不带一丝审视的味道,“我没兴趣。”他斟酌着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先生——”女孩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浅紫色的指甲几乎切进肌肤。明明无从预料,那双苍白削瘦的手却纹丝不动,杯水间碧色风波,具是早有准备。
极度紧绷之中,他不作回应,也无从撼动。
这中间持续了一段不小的沉默,沈清秋二度看向她时,女孩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她顶住那人阴冷的目光,咬牙强笑道:“……畜生喝的,人就不要再喝了……您说是吧?”
沈清秋面无表情地抽出手,仿佛充耳不闻地把剩下的茶也饮尽了,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在女孩铁青的脸色中站起来。
“你的指甲油不错。”他站在门口回首,眸光落在虚无的某处,语气里分不出假意真心,“让我想起……”顿了顿,复又缓缓道,“一个已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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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杀的念头发酵到已经尝不出最开始那种愤怒或疯狂,启落坛封时席卷的只余手起刀落放肆而冷酷的香。
洛冰河回想起来,可能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见过这么多人的脸。他们都是年轻的,苍白的,像一摞一摞量产的打印纸,同样的字体拓着同样的字句。也许从很多年以前那个坟墓前的拥抱,他就已经抛开了这些无聊的比喻,然而一张一张地把它们撕碎,扭曲的断面和嘶嚎却又不可抑制地唤起了他脑海中关于沈清秋的部分,他撕掉他用痛苦换来的数据,填上一些荒谬的胡扯的时候……
这个可恨可惧的,狂妄狠辣的男人,真的是一点都不屑于隐藏。他那副皮囊修得太过蛊惑人心,他身后的光环不容置疑,以至于从未有人发现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也有反叛的灵魂在焦灼谋划。
突然,他眨了眨眼睛,垂下手,粘在手臂上的鲜血倒流着砸回它们汇聚的海洋。“我见过你。”浴血的魔鬼歪了歪头,向着楼梯上的女实验员绽开无辜讨喜的微笑,“老师和你走得很近,对吗?”他温和地问道。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屠戮都从他身上洗清了,阳光透过层层糊满血迹的玻璃,重新踏上这片无法无天的土地。这让她心里生出一点渺茫的希望,她点了点头,努力移动脸上的肌肉,想要摆出一个不至于太难看的笑。
但是紧接着,她的错觉,就在一片白光中咔嚓一声断掉了。
洛冰河从容地迈上楼梯,那上面是实验员的临时休息室——当然包括沈清秋——嘴角挂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待。而相应的,一个骨碌碌的头颅迎着台阶滚下,跌下等级的神坛。
25
沈清秋望着车窗外,脸色平静地把针管里最后一滴药水推进静脉。
热烈的玫瑰色夕阳照在他脸上,无端显出一点虚假的颓唐。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看了他三五次,有躲闪也有畏惧,是看瘾君子的眼神。
沈清秋承认,他感觉很糟。他被不断的暗示刺激、驱赶,对方想让他寻求他们想要的“安全感”,自愿地带他们找到最终的成功方案——
如果那东西不正在他的血管里翻腾的话,他们几乎就要拨上最后一个算珠了。
头有点晕,他撑了一下额角,从衣袋里掏出一只新手机。这台可怜的机器第一次开机的时候,里面就塞满了猩红色的未接来电。
沈清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大概数了数有多少条,然后随便找了一个拨回去。
卡是用岳清源的名字办的,他们之间惯来是沈清秋在外面要做点什么,全都用岳清源的名义搞到手,一个新的手机号出现在他名下,高傲让人分不清是暗语还是不走心的暴露。
那边立刻就接起来了:“小九,你没事吧,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