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意明白他的意思。从剧本研讨会开始就一直跟场的监制和第二编剧,都是NUERA旗下的电影制作部门派过来协助娄永锐的澳大利亚人。说是协助,其实也有帮着娄永锐掌掌舵的意思,当初在请娄永锐拍这部电影的时候,NUERA就提出了他们对影片的要求,这些要求都不具体,但渗透在电影的方方面面,譬如表现手法、成片时长、镜头的运用、色调的风格、演员的选择,娄永锐也接受了NUERA提出的协助把控的要求,但他没想到真到了创作中,NUERA的工作人员会和他产生这么大的分歧。
容意一根手指头轻轻搭在嘴唇上,翘着二郎腿斜倚着沙发扶手,上面那条腿随着一点一点抖动的节奏若隐若现地露着一截脚踝。
“你想得太严重了吧。”他淡淡道,“说到底他们只是来帮你的,他们不松口,你也不松口不就行了?没必要因为他们跟你较劲儿你就放弃自己的思路,拍电影是导演的创作,又不是副导演的创作,更何况你还一个人把编剧和导演的活儿包圆了。他们既然用了你,就不是用你这个导演身份,而是用你的创作整体,我不信NUERA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我知道……”娄永锐有气无力地拖着声音,开始小心翼翼地从醒酒器里把红酒倒出来。“创作是我自己的,我的同事们才应该配合我的创作,而不是帮我主导。”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你还不是也一样。”
他把盛了红酒的酒杯递给容意,突然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容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娄永锐在说什么。他挑了挑眉,一边接过酒杯一边应道:“我也知道。”
“我盼着你知道。”娄永锐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曲海遥入行也有年头了,还凡事需要你带着?小心别带着带着就把他真带成‘小容意’了,到时候演戏说话都跟你一个德行。”
“怎么可能啊,他跟我差这么多。”
“但是在别人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娄永锐正色道。“至少对我这个以前完全不了解他的人来说,刚开始听说他就是借你的名号在炒作,现在又真的跟你搭上关系了,还传出过绯闻……谁知道他是不是蹭你的资源、借你的手给他自己搭路子啊。”
“我知道他不是就行了。”容意干脆地说,“别人怎么想,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跟你没关系,跟他有关系吗?”娄永锐颇不认同,“他的形象路子都跟你不一样,也不像你现在是单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人家背后是有公司、有经纪人的,他做的事你又知道一定是他本人的意思了?”
容意刚想开口反驳,又被娄永锐摁了回去,“你先别急着怼我,我也不是说一定就觉得他或者别的谁在利用你,我就是觉得你该长点儿心。这小子本事不大想法不少,依我看也是真心喜欢你,可就是真心喜欢才要命呢,真心最容易被蒙蔽,最容易被利用,也最容易翻车。我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你们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我反而不会担心,就是因为你们俩看着都是真心的,我这一颗心才没办法放回肚子里。”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圈内圈外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什么套路没见过?其实我想到的,我估计罗彦也能想得到,你自己就更能想得到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儿,曲海遥虽然跟你长得像,但毕竟是个性格想法心态立场都跟你完全不同的人,不是你带着他、领着他、教着他、护着他走,他就能按照你的想法顺顺当当走出来的人。谈恋爱可不是种庄稼,不是养儿子,我看你对他,至少在片场里对他,不像谈恋爱,更像是种庄稼、养儿子。”
“废话,”容意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在片场还要跟他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传不传出去另说,我怕先瞎了你的狗眼,到时候尊夫人跑来找我算账。我可不是武松,打不过她。”
“你老婆才是老虎呢!”
“我可没老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架,酒也慢慢喝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醒好的缘故,容意总觉得今天晚上的酒喝起来莫名的涩嘴。
手机上还有曲海遥发来的微信,容意没回。
第57章
从第二天开始就有赵绵绵的戏份了。她在这部影片中一人分饰了两个角色,一个是谷雨这个时代谷宅所属的管理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辛燕,另一个是谷春啼那个时代被卖给谷老爷做陪侍丫头的燕儿,这两个角色差异极大,对赵绵绵来说表演难度就并不算太高了。
首先出场角色的是辛燕,她穿着一板一眼的铁灰色女式职业装,头发盘得紧紧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几岁。现在“谷宅鬼屋”这个观光景点和项目,就是由辛燕所属的公司负责管理的,她的第一场戏,就是谷宅的老管理员谷伯强带着谷雨来向辛燕报道的场景。
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拍了过多的单人戏和特写镜头,今天乍一转换到群戏,曲海遥还是稍显生涩。这场共有四个角色参与的群戏以谷雨和辛燕的冲突为中心,辛燕将马上就要接谷伯强的班、成为谷宅新管理员的谷雨视为公司里的新职员,自己的新下属,而谷雨却认为自己只是终于回了家,是谷家终于需要他回来操持这份家业,两人围绕着谷宅争执不下。
赵绵绵无论是名字还是长相,看起来都算得上温婉可人,但演起戏来却能爆发出很强的攻击性。当她进入到辛燕的状态中时,她的戏外壳有着女性特有的尖锐,内里却是压抑后的沉重,完美地抓住了这个角色的重心,但这样兼具攻击性和压迫性的戏会让对戏的演员很不舒服,曲海遥就是首当其冲被她的戏攻击到的对象。
然而他却并没有在赵绵绵带来的强大压力下无所适从,当辛燕的情绪像一柄带着链锤的尖刀一样刺向谷雨的时候,谷雨也不管不顾地抡起斧头向她挥了过去。曲海遥似乎根本没有接辛燕的戏的打算,他自顾自地直接将自己的情绪劈头盖脸地扔向了赵绵绵,倒是把赵绵绵砸了个正着,整个人有些发懵。
“咔!”娄永锐叫了停,转头去看监视器回放,几个演员待在原地让服化来帮他们打理造型,相互之间禁不住都有些面面相觑。
作为当事人,曲海遥当然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表演有问题了。赵绵绵的戏有多不好接,只有接她戏的人才有切肤的体会,拍摄时的曲海遥几乎是在感受到她澎湃的压迫力之后的一瞬间,就摒弃了自己原来想好了的表演方式,转而完全避开赵绵绵的利刃,直接亮出自己的斧刃杀过去。
这一招说得好听点儿是剑走偏锋,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投机取巧,关键要看效果。曲海遥不禁往娄永锐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很想看看监视器里拍出来的这一幕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看娄永锐的表情,效果应该是不怎么好。他快步走到演员们中间来,先是张了张口,可竟然愣没说出一个字儿来。一口气提到半道儿上却没处可出,娄永锐憋了口气,看了看赵绵绵,又看了看曲海遥,又憋了一阵子才向着曲海遥没好气道:“你倒是聪明……”
这话听上去还真不知道是夸是贬。曲海遥咬着下嘴唇屏住呼吸,就等着娄永锐编排自己。
“你的反应有问题在哪儿呢?”娄永锐难得十分耐心地给曲海遥讲:“谷雨的反应应该是听进去了辛燕的话,但是拒绝接受,拒绝和她产生任何共鸣,只顾着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当刀子甩出来。你刚才这条,力度和角度是够了,但你是根本没去听辛燕在说什么,因为你作为演员已经知道了她会说什么,你听的不是她说的话,而是她的反应,这就不对了。明白吗?”
曲海遥略一沉吟就点了点头:“我应该是听她说话,而不是等她的戏。”
“嗳!”娄永锐总算对着曲海遥露出了一个肯定的音节,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又对其他演员嘱咐了一遍,让现场人员准备再拍一条。
但调整过后的拍摄并没有想象中顺利。曲海遥并不能准确地做出谷雨听到辛燕的话之后所产生的反应,这就让他的表演点与点之间连贯不起来,看上去有点僵硬。娄永锐拍了几条之后火气又上来了,冲着曲海遥就一通教训,曲海遥有些着急,目光不自觉地向容意的方向飘过去,正和容意向这边看过来的目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