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在媒体面前曝你的料……”曲海遥声音越来越低,也不敢抬头看容意,只敢偷偷抬起眼帘来瞄一眼。容意在会场里就发现了曲海遥偷看人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先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然后悄不声儿地飞快瞥一眼,瞥的那眼又太快,啥也没看清楚就转开了视线,只能再快速瞄一眼,瞄完以后还生怕被人看见,还要故作镇定地再四周看看有没有看见了的人。一整套流程下来容意都佩服他这不畏艰险的冒险家精神,这套流程还上演了第二次、第三次…………
“没什么该不该的,只是我不喜欢而已。”容意终于大发慈悲,放松表情柔声说话了。曲海遥怯怯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容意绵绵地笑着看着他,说:“拍戏受伤这种事,对媒体和大众来说算是爱岗敬业的佳话,但对我来说,就是我自己技艺不精、自讨苦吃。”
那张带着绵绵笑意的脸稍微严肃了点,“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第一次拍这种戏了,以前拍《千里飞沙》的时候我在新疆骑了几个月的马,本来不应该出这种事的。所以对我来说,这事儿没什么好宣传的,而是应该引以为戒。”
曲海遥听得很认真。等到容意说完了,他想了想才开口说:“可是,无论多熟练的老手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这种失误不是很常见吗?”
容意愣了一下没说话,而曲海遥顿了一顿,又接着慢慢说:“哥,我觉得你有时候对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啊我不是说应该得过且过,对待工作的态度当然应该认真,但人毕竟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那机器还有出故障的时候呢,你也要允许自己犯错吧?”
曲海遥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幼儿园里的小妹妹。容意有些发愣,他从音乐圈出道,到现在横行电影圈,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正经又有些苦恼、担忧的态度指出他对自己太苛刻了,让他允许自己犯错。
“老天真是开眼了……”罗北用一种恍惚的声音看着曲海遥呆然道,旁边的小年也是一脸的惊吓过度。容意扫了他们俩一眼,那两个人立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扮演雕塑,容意这才将视线转向曲海遥,眼里出现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感慨。
“第一次听人说我对自己太苛刻……这么多年下来,我听这几个小子的抱怨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搞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呢。”
容意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罗北和小年嘴巴闭得像河蚌一样紧。曲海遥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容意,傻笑道:“其实对我来说,偶尔偷点懒也是保持工作状态的一种方式啊。所谓‘张弛有度’嘛,我高中时候的一个老师就跟我们说,不懂得如何休息的人也不会懂得工作。我觉得也有道理啊,你看,因为懒人不想弯腰系鞋带所以发明了拉链,因为懒人不想爬楼梯所以发明了电梯,这说明偶尔偷点懒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就像一根弦一样,绷得太紧不就断了吗?”
曲海遥喋喋不休地试图说服容意偷懒,容意一开始只是听着,没有搭腔,等到曲海遥说完了,容意才沉默了几秒钟,淡淡说了一句:“绷得不紧,可就死了啊。”
曲海遥嗓子里一下子没了声音。他知道容意指的是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曲海遥才觉得更加难以释怀。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刘家仁彻底吹了之后,林琦对他说过的话,让他不如放弃,不如离开这个圈子,不如另谋出路。
那时候的曲海遥虽然丧气,但终究没有离开。他在之后的杂志拍摄中遇到了容意,然后容意拉了他一把,把他从下坠的空中稳稳拖住,又给了他一根钢索。
他深深地往肺里吸着气,看着容意那张淡然里藏着不羁的脸,心想这世上的确是有这么一些弦,既不会断,也不会死的。
但这却让曲海遥心里更加难受。难道就因为这些弦比普通的弦更韧更强,就活该被那样用力折磨吗?他抿了抿嘴唇,好半天以后才闷闷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对容意开口说:“那也该好好养护。就像车和老婆一样,越是好的,就越该对他好。”
容意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像是一束不知哪里照过来的光落了进去。那吸光的瞳里映着的,是一张和容意相似却年轻的,赤忱到执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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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节的活动结束之后,曲海遥就正式开始筹备《隐藏天声》的录制工作了。这段时间里他跟着岑观隐学了很多东西,后来岑观隐因为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而把他交给了另一位同样来自沈音的杜老师,这位老师可就不光是教曲海遥声乐了,短短三天时间里,他让曲海遥听了上千首歌,不同种类、不同风格的音乐一下子全灌进了曲海遥的耳朵里。
曲海遥本来对于音乐的兴趣也只是平常随便听听歌而已,这一下子接受了那么大批量的信息,曲海遥觉得自己脑子都在发胀。杜老师又花了两天时间教曲海遥对这上千首歌做了分析和解剖,之后他又让曲海遥花三天时间听了上千首国内外的音乐现场,再用两天时间进行分析和解剖。这十天的时间曲海遥过得像地狱一样,一开始他是怨声载道、叫苦不迭,但越到后面曲海遥越是感觉到这种训练的重要性,到了第十天,他几乎感觉到自己要凤凰涅槃了。
“做音乐有一定门槛,但进了这道门,很大程度上就是技术工种了。多听、多唱是进步的必要条件,没有一定量的积累,多稀有的天才都是白搭。”
杜老师人虽然比岑观隐年轻,但有些地方思维想法很是老派,非常相信书堆里能砸出个状元来。曲海遥虽然被折磨得小命都掉了半条,但却感觉非常充实。
经过了这一阵子的调教,现在再拿一首歌塞到他耳朵里,听到的就已经不只是歌词、旋律那么简单了,结构、配器、和弦、人声处理等等等等,像是一张张清晰的图纸在他脑子里呈现出来,曲海遥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分辨出哪种编排能突出哪种情绪,哪种唱法与什么样的现场氛围更加契合。
一周之后,《隐藏天声》第一期在上海开始录制了。
作为亚洲最重要的商业和文化中心之一,将第一期录制地点选定在上海也是众望所归了。而且曲海遥在前期跟节目组的接触当中就感觉得到,NUERA恐怕是将大陆市场当做最重要的一块地盘来开发,这也让曲海遥在签约的时候心里就暗自有了些底,只要自己不表现得太拿不出手,节目组估计是不会一上来就把自己给踢下去的。
和国内一些真人秀的路数不同,《隐藏天声》对于节目的真实性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节目组把开场安排在了外滩上,曲海遥也就是在外滩上、在摄像机前,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所有对手们。
不过对他的对手们来说曲海遥可能就不算是第一次见了。大家刚一露面,一个一头褐色卷发的西亚帅哥就冲着曲海遥惊呼了一声,熊抱了过来。
“我见过你!”帅哥用很流利的、带着点儿舌音的英语对曲海遥和跟拍的人说。曲海遥猝不及防下被抱了个满怀,不过下一瞬间他就从善如流起来,同样用英语作惊讶状:“哇!原来我在国外也这么有名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不不,我是中国的电视上见到你的……电视上?还是杂志上?”帅哥不太确定地向工作人员求证着,曲海遥“噢”了一声:“你在中国工作啊?”
“没错!”那帅哥爽朗地笑着回答:“我是个厨师,在北京有家餐馆,开了没多久,这一两年我在北京呆的时间比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呆的都多,几乎快抛弃了我其它地方的餐馆了。”他朝曲海遥比了个wink,然后毫无预兆地从英语换成了中文。“我的普通话说得也不错噢!”
曲海遥大笑起来。其实他的普通话说得也就一般,音调乱七八糟,但作为一般的交流工具显然是没问题。跟拍导演和节目组显然更满意,这种在交流中自然而然带出的自我介绍比硬邦邦地在背景板前面做自我介绍要好得多。曲海遥也很聪明地感觉到了节目组想要的是什么效果,于是开始让这个叫亚辛的土耳其帅哥猜起自己的年龄和职业来。
“你是模特,对吗?我猜你应该是二十岁左右?”亚辛猜测着。曲海遥大笑道:“猜错了!我是演员!而且我已经二十四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