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执意让琦珏伺候朱常洛进食，琦珏无法，只得重新站在了朱常洛的身旁。朱常洛心里感觉不自在，然而王皇后这么说了，他也无话可说。
他有些如坐针毡，并不敢转头看那琦珏。太监们开始逐一上菜，今夜的膳食品种繁多，制作也十分精美：鸡脯烧香菇、炒大虾、生爨牛、油煎乌骨鸡、水煠肉、带冻姜醋鱼……王皇后含着笑容，望着朱常洛：
“珏儿，你来给洛儿夹点‘海味荟萃’。”
站在朱常洛身旁的琦珏遵旨，马上给朱常洛夹了一筷子海味荟萃，这海味荟萃是用烤蛤、鲜虾、鲨鱼翅等十几种海味杂烩，鲜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朱常洛稍稍吃了一口，便知了这滋味的鲜美。
王皇后见朱常洛的表情，知道这菜合了朱常洛的胃口，心里高兴：
“原本今日不准备如此兴师动众的，只是这些海货都是新进的，必须吃鲜，若是过了最佳的时辰，就会膻腥无比，难以下咽，如此一来，只得叨扰了你们过来。”
王恭妃笑着：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娘娘体恤嫔妾和洛儿，怎么说是‘叨扰’？”
朱常洛也恭顺地说：
“儿臣谢皇后娘娘恩典。”
王皇后笑着摆手：
“你若是真的有心谢本宫的恩典，下次前来，不要这么迟就好了。”
朱常洛心里咯噔一声，抬眼一望，王皇后正拈起一枚葡萄，并不看自己，语气却是有些变冷：
“你今日是去了哪里？”
他心里发慌，王皇后终究还是问起了这事儿，实话是绝不能说的，只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
“孩儿今日去了那御花园的沧浪亭里歇息，见这美景，一时忘形，便耽搁了些时日。”
王皇后饶有兴趣：
“哦？沧浪亭？如今已是深秋，那亭子附近的花木，这些天可是尽了的，你平日里桃红柳绿的不看，如今是残花败柳的，却看的忘了形？”
朱常洛心里一沉，只得沉默，王皇后又问他道：
“你和谁一同前去的？”
朱常洛不想把妤儿牵扯进去的，幸而今日撞见他与妤儿的是琦珏，这样一来便能瞒些事情：
“回娘娘的话，儿臣今日是独自一人，未带丫鬟。”
王皇后斜眼一望琦珏，琦珏赶忙应和：
“回皇后娘娘，奴婢前去找到殿下的时候，殿下确实是一个人，不敢欺瞒娘娘。”
琦珏配合得很好，朱常洛松了一口气。王皇后看看琦珏，又看看朱常洛，她的笑容里有些玩味：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这么紧张？本宫不过是随便问几句家常。”
接下来又是些许的问话，朱常洛心里紧张，却只得在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在这时，太监端上了“蟠龙菜”，王皇后笑着：
“这菜极好。”
这“蟠龙菜”是嘉靖皇帝在赴京登基之前吃过的一道菜，这道菜用瘦猪肉、肥肉膘、鲜鱼片、鸡蛋清、绿豆干粉、葱白、胡椒、食盐等为原料，将鱼肉剁成肉馅，纱布过滤，做料拌和，蛋皮包裹，然后摆成蟠龙造型蒸制而成。朱常洛看着这菜，顿觉意味深长。
王皇后吩咐：
“珏儿，你给洛儿夹些尝尝。”
朱常洛心里有些慌：
“儿臣自己动手即可，不必劳烦琦珏姑娘了。”
说话时候，琦珏已经夹了一筷子悬在空中，听朱常洛这么一说，不免尴尬，放下也不是，夹给朱常洛也不是。
王皇后看看朱常洛，又看看琦珏，只装糊涂：
“洛儿何故如此反应？本宫不懂。”
朱常洛想起王皇后先前说过的“娥皇女英”的说法，再见如今王皇后确是在让琦珏有意接近自己，这么一想，不免得心惊肉跳。
第106章 珍珠
朱常洛对琦珏并无反感之意，然而这也并不是说他会欢欢喜喜地接受王皇后的安排，让琦珏与妤儿一同侍奉自己。姐妹俩同做一个主子的侍妾，这种事情并非没有过，然而他并不神往于此。
王皇后定定地看着朱常洛，朱常洛也抬眼望着王皇后，王皇后开口道：
“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朱常洛说道：
“并非如此。”
王皇后脸色一沉：
“那么便是这下人伺候得不好了。”
此话一出，琦珏的脸色大变，朱常洛的脸色也突变，如果今日自己不接受琦珏的伺候，琦珏定是会被责罚不说，只怕妤儿也会受到无辜连累，被王皇后迁怒！这么一想，他便依旧笑道：
“皇后娘娘厚爱孩儿，孩儿感激不尽。”
王恭妃陪着笑脸：
“洛儿这孩子平日里不与宫女接触，前些日子也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得了妤儿在身旁伺候，今日见珏儿伺候，一时不习惯，也不过是无心之失，娘娘不要见怪。”
王皇后笑着：
“既是如此，那么何不快把妤儿传来？”
朱常洛脸色大变，他与妤儿分别得匆忙，未曾套好“口供”，倘若待会儿王皇后传来妤儿，问她今日的去处，一句话答不对，事情就会闹得不可收拾！他赶忙说道：
“娘娘这么一说，孩儿可是无地自容了，孩儿哪里那么金贵，需要这般的兴师动众，这般的折腾下人？”
朱常洛主动地接受了琦珏的伺候，王皇后见状，心里很是满意。
于是乎，这晚的筵席，便是琦珏在朱常洛一旁悉心伺候，朱常洛食同嚼蜡，心中百味杂陈，就这么吃完了这一餐，与母亲向王皇后请安后，便出了这坤宁宫，朝着自家的永宁宫前行。
秋意凉，王恭妃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分外的苍老，回到宫后的她，只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朱常洛俯下身子，恭敬地问道：
“母亲今日可是累了？”
王恭妃感受着朱常洛诚恳的目光，她伸出手来，一点点地帮着孩儿掸去肩上的灰尘，干枯的手摩挲在那粗布衣裳上，心也仿佛被按在了粗布的料子上摩擦着。
王皇后的冷言冷语还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做娘的不争气！”
王恭妃茫然了，怔忪着，朱常洛看出了母亲的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母亲可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如说给孩儿听听。”
说出来？这样的话究竟是说不出口的呀。王恭妃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话语平静着：
“母亲兴许是真的累了……”
如此这般，朱常洛与妤儿、李嬷嬷便伺候了王恭妃睡下，朱常洛恭敬地退出房门。
母亲的烦心事是什么，朱常洛是能猜出个大概的，平日里寒衣素食，今日突然去了坤宁宫享了这等的待遇，一时受不了落差，也是自然。只是母亲越是隐瞒，他便越是心里不是滋味。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气闷，披衣起床，走到中庭，却见妤儿呆立的背影，心中一乐，快步上前：
“你想什么呢？”
妤儿唬了一跳，后来见是朱常洛，便松了一口气：
“可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去睡？”
朱常洛笑嘻嘻地凑近：
“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所以就出来了。”
妤儿焦急地看了几眼四周，确定李嬷嬷与王恭妃不在周围，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我虽然已经是永宁宫的人了，可是皇后娘娘已经明确表示，你我之间，还是应当避嫌才行。”
朱常洛笑着：
“我可想不了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今日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妤儿对朱常洛是没有什么隐瞒的，今日遇到的事情，更是得和朱常洛拿拿主意才行，这么一来，她便把今日晚上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朱常洛听得愣住，眼睛瞪大：
“有这种事？……你没看错？”
妤儿描绘得绘声绘色，朱常洛的眼前顿时重现了这一幅画面：一个打扮成小太监模样的女子，急匆匆地跑过玉兰树，她跑得匆忙，就连遗失了东西都不自知……
“那从你身旁掠过的小太监，肯定不是太监？”
妤儿十分肯定地点头：
“太监与女子的走路步态相近，然而还是有区别，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看错！我还捡到一颗她遗落下来的珍珠，就在这里！”
妤儿将她拾到的珍珠交给朱常洛，那珍珠晶莹剔透，在月光下闪着光。然而永宁宫一年到头少有赏赐珠宝的，朱常洛看了，竟然不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