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妃并不满朱常洵的擅作主张,然而她又是满意的,经了今儿的事儿她明白,如今洵儿在某些事上,的确能够独当一面了,她这么一想,便得意地笑笑。
可她还有件事不明白,那坤宁宫的薛公公,为何偏要和这个秀女过不去?如今看他的所作所为,看来似是不想让她进宫,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郑贵妃疑窦丛生。
眼前庞保禀报完了今日的事情,却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郑贵妃见状,心里一喜,定是她前些天叫庞保打探的事儿有了眉目:
“庞保,那刘妤究竟是何底细?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速速告诉本宫!”
原来这些天庞保一直在暗暗调查妤儿的消息。从他了解的情况看,这个刘妤,似乎不是这富户刘家的亲生。郑贵妃眉头一皱;
“这种事年代久远,便是有风言风语,也是难辨真假。”
庞保却十分肯定。他几经波折,找到了当年负责刘琦珏生产的郎中和稳婆,可关于当年负责刘妤生产的大夫,却怎么也找不到:
“娘娘,刘家夫人大着肚子生了刘琦珏,这事儿街坊都知道!可在刘妤出生的前后,刘家夫人却并没怎么出门,当时肚子是否有变化,如今也是众说纷纭……刘妤这孩子,如是从天而降一般,来得蹊跷,来得奇怪!左邻右舍起的议论,不是空穴来风!”
庞保说得绘声绘色,然而郑贵妃摇头,风言风语并不足信,何况便是刘妤的确不是刘家亲生,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庞保见娘娘不动声色,只得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娘娘,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儿……这个名叫刘妤的姑娘,和一个人的样貌,是一样的……”
“谁?”
这话果然引起了郑贵妃的兴趣。庞保诡秘地一笑,低声说道:
“奴才在打探时候悄悄留意了,您猜怎么着?……那刘妤的样子,简直就是又一个萧柔!”
这话果然是一记深水□□,郑贵妃瞪大眼睛,几乎跳起来:
“什么?!萧柔?!王皇后宫里的萧柔?!”
庞保说道:
“奴才不敢乱说,娘娘如果不信,可以叫黄允全前来对质,黄允全从前和坤宁宫打交道多,如今又护送那刘妤回家,这事儿他看得更真切。”
郑贵妃的那双杏眼流过华彩:
“不必了,本宫信你就是!”
仿佛黑暗中“嗤”地窜起了一个火苗,郑贵妃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彩,片刻,她恍然大悟,吐出四个字来:
“这就是了……”
当年坤宁宫萧氏失踪,整个皇宫都闹翻了天。王皇后甚至还派人来翊坤宫闹了,然而没什么证据,此事只得不了了之。郑贵妃并不是吃素的,她派手下暗自打探,虽然没查到什么重要的线索,却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当年薛公公对那萧柔,是有些不干净的想法的……“色字当头一把刀”,王皇后英明一世,却唯独重用了薛禄那个蠢货。但也正因有了蠢货,郑贵妃才找到了对付王皇后的突破口……
郑贵妃妖媚地笑着。碎片的线索在脑袋里重组,只这一瞬,她的唇角闪出一抹笑来。前后的因果究竟如何,薛公公又为何对刘妤穷追猛打,她已经明了了一切……
庞保跪得膝盖发酸,然而见郑贵妃如此神情,知她已想出了毒计,就要决断了。果然,郑贵妃向他招了招手,一通耳语,庞保先是一惊,随后马上眼睛里放出光来,郑贵妃说道:
“此事定要干净利落,不能被抓住把柄……”
王皇后那边如此不想让刘妤进宫,那么郑贵妃就得反其道行之,一定要保证妤儿的进宫之路畅通无阻……刘妤将来,会有大用处!
第16章 及笄 下
光阴如梭,妤儿与琦珏进宫的日子越发迫近。这是二人在家中就寝的最后一晚。
琦珏在睡梦中哭醒。闻讯而来的娘抱着琦珏,还未说出一句规劝的话,自己也是哭成一团,爹站在一旁,苦着一张脸。
“他爹,妤儿和珏儿不去宫里,不去了!”
娘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琦珏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爹心里烦躁,声音提高了很多:
“不去?宫里要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敢有不从的吗?”
娘颤抖着:
“我们跑吧,跑到那深山里,跑到那一个人也不见的深山老林里,便是让那老虎吃了也罢,便是让那毒蛇咬死也罢,只这一件,别让我和我的女儿分开呀……”
爹叹了口气。
“皇上准了京城内的宫女回来探望,……每一户派出的秀女,都登记在册,无一遗漏,待三日后来接时,可别‘节外生枝’……”
黄公公的警告仿佛还在耳边。家中出了秀女却不放人,这“节外生枝”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哪里是可去的地方?
琦珏默然,少顷,她又哭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哭闹,而是带着些失落与绝望的啜泣。妤儿上前帮着琦珏擦泪,爹也放缓语气,柔声说道:
“珏儿乖……明天可是你姐姐加笄的日子呢……咱们一家都得开开心心的……”
加笄……妤儿的心中百味杂陈,是呀,明天是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上巳节……正是那那加笄的日子呢!
妤儿和珏儿出发的时辰是三月初三的未时,这是宫里选定的入宫的好日子。
三月初三,该是女儿及笄的好时节,妤儿虚岁十五,还未过今年的生辰,照理这仪式该是明年才办,然而时不我待,父母趁着她还未进宫,便提前为她操办了这事。
加笄是女儿家的大事。这些天父母没有多说话,而是静静地为妤儿准备仪式所要的一切。这是他们最后所能尽的一片心。
他们脸上挂着笑容,从不叹一口气。然而,母亲原先是没有一根白发的,只是这么几天,她的鬓角的青丝已经如雪。
这些天,妤儿和琦珏也静静地帮着两位长辈忙上忙下,她们甚至顾不上了说话,只是不停地干活。她们心里明白的很,此刻,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清晨的朝阳划破了春夜的黑暗,三月初三终于到来。
刘家经过了精心的布置,满是喜庆的气氛,全家人都穿了最上好的粗绸衣,这是按规制他们能穿的最好的衣服。这衣服很素净,没有花纹,质地也不是很好,然而这并不妨碍她们全家喜盈盈的笑脸。
琦珏年纪较小,极易被气氛所感染,她望着父母的笑脸,一时间竟然暂且忘记了离别的忧伤,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嘴角却露出了笑。妤儿也在微笑,然而她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按照惯例,该是由一名正宾来给妤儿加笄。今日父母请来的正宾,是他们所在“保”的保长。
明初朱元璋在编辑户籍中,按照贵贱,分为了宗师户、官绅户、商户、民户等分类,登记于“黄册”之上,以人丁为征税依据,到万历九年的时候,由于欺瞒逃税现象严重,成化六年,明宪宗朱见深重新推行了始于宋朝,执行严厉的“保甲制”:它把当时全国的人口进行细致的划分,强制每家门上都挂牌,上写丁口人数、姓名;十家为甲,十甲为保。一家有罪,其余九家若不举报,则统统株连。如此一来,推选出的保长,自然也是那德高望重,受人敬仰之人。
母亲诚挚地请保长来为妤儿加笄,保长先是客气地推让了一番,然后便起身了。
簪子一插上,加笄的仪式就算完了,妤儿和琦珏也将离开这个家,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母亲将她珍藏的一把玉簪交给保长,她的鼻子一酸,保长露出笑容:
“妤儿和珏儿进宫是喜事,还是莫哭了……他日若是她俩能飞黄腾达,求多照拂的,该是我们这些乡里乡邻的呢!”
这话一出,母亲露出了笑靥,是啊……她的眼睛里流出了神采,流出了希望。
加笄这一刻终于到来,保长用那粗糙的双手将妤儿的头发盘起,接着再插上簪子,这个过程十分短暂,即刻便完成了。妤儿既是紧张,又是兴奋,琦珏则在一旁拍手叫好道:
“姐姐长大了!姐姐长大了!”
琦珏也吵着要加笄,众人都笑话她不懂事,慕音俯下身子,告诉琦珏,只有成年的女儿家才可以加笄,加笄就表示女孩子家长大了,可以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