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儿被茯苓姑姑这么一说,心里很是委屈:
“奴婢这么做,也并非是故意讨主子的欢心!”
妤儿同朱轩媖相视不过半载,然而两人算是一见如故,朱轩媖的平易近人、不摆架子,让妤儿生出好感来,更不必说朱轩媖曾经对妤儿与琦珏的照顾,她几次救妤儿于水火的行动,妤儿心里都明白,如今公主有难,她对此记挂,怎么能够无动于衷?朱轩媖与杨春元的情谊未了,这个传递信息的工作,迟早也得进行,如果妤儿不做,琦珏搞不好还得“重操旧业”,这样一来,倒不如妤儿亲自来做,这总是要稳妥得多。
至于朱常洛……妤儿早已把朱常洛的事当作了自己的事。妤儿自知先前的搜宫一事,自己抛头露面,惹下郑贵妃,着实惹眼,然而若是不主动反击,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妤儿恳切地说;
“奴婢并非不怕死,可是奴婢先前缩头缩脑,一味忍让,并未换来任何的安宁平安,反倒是一再遭到算计,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如今奴婢不想如同蜗牛一般,缩在壳里如此苟且。大皇子与长公主的事情,奴婢愿意把它们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做!”
茯苓姑姑气愤难当:
“是他们的事儿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你如今已经惹下了郑贵妃,惹下了朱常浩,惹下了薛公公,你已经有了这么多巴不得你死的敌人,还要再惹下皇后娘娘?这么玩火自焚,难道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妤儿说道:
“果真有一日奴婢要死,那也是奴婢的命如此。”
茯苓姑姑忽然一抬手,打了妤儿一记耳光,妤儿吃痛,匆匆跪下。
茯苓姑姑看着妤儿,眼神里是愤怒与无奈,妤儿不敢抬头,就这么跪在姑姑的面前,听着茯苓姑姑一字一句地说: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脸是一个人的风水,老身管教宫女这么多年,几乎从未施以这样的惩罚!”
妤儿的脸火辣辣的,她的眼泪落下:
“是……奴婢进宫以来,姑姑这样惩罚奴婢,是头一回。”
茯苓姑姑看着妤儿,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当年她费尽心思保住妤儿的性命,当年萧柔奋不顾身地扑在刀剑之上……她仿佛又听到了她凄苦的叫喊:
“娘娘!让奴婢去受死!让奴婢去领罪!千刀万剐刀山火海让奴婢去受……鱼儿是无辜的,无辜的……”
一幕幕的往事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让茯苓姑姑心惊不已。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你那惨死的爹娘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他们会是怎么样的想法?”
妤儿惊呆,她抬起头,却见茯苓姑姑满脸的泪,她的心疼了一下,小心地说道;
“姑姑……”
她没想到姑姑会为她而哭泣。
茯苓,之前母亲濒死的时候曾告诉她宫中会有一位姑姑照拂自己的时候,她便用了心思,记下了这个名字。后来进宫,她得见了这位母亲口中的老宫女,然而却始终没有像今日这般地靠近她,听她说这样的话,茯苓姑姑总是与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从不与自己靠得太近。然而妤儿也不是瞎子,茯苓姑姑暗处对自己的关照有多少,她是心里很明白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言语的莽撞了,如今见茯苓姑姑哭了,她也低着头,不敢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茯苓姑姑将妤儿扶起来,妤儿轻声地说道:
“奴婢刚刚失言,还请姑姑恕罪。”
茯苓姑姑看着妤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妤儿,再不许说什么你若死了,是命该如此的话。你必须爱惜你的这条命,你必须好好地活着,你必须得明白,曾有人为了你的这条命而拼尽全力。”
妤儿抬头望着:
“姑姑……”
她的心脏狂跳着,她隐约觉得茯苓姑姑这话里有话,或许……这是她距离自己身世之谜最近的一步!
然而茯苓姑姑却不再准备说下去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妤儿,带着深切的怜惜与悲哀。
第126章 大雪
腊月将近以往的冬天,永宁宫不受待见,冬天很是难捱,今年内务府把冬衣与炭火早早就备了送来,永宁宫的冬日终于不必这么煎熬了。
“娘娘,殿下,这是内务府让奴婢帮着带回来的大氅,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东西用的上的。”
妤儿率领着几个丫头奴才,捧着厚实的大衣进门来。王恭妃看见了很是欢喜:
“好,好……”
这新进的大衣有灰鼠皮的,有银鼠皮的、有狐狸皮的……款式多样,极尽奢华,王恭妃怜爱地看着妤儿:
“你把这匹布拿到内务府,让他们帮你再赶一件冬衣出来,这布的料子十分好,本宫曾经在太后身边当差的时候,就见识过的。”
妤儿感激:
“奴婢低贱之身,怎么能穿这样好的料子做的衣服呢?再说奴婢的冬衣娘娘早就给预备下了,这时候再做,岂不是浪费?”
王恭妃笑着摇头:
“这怎么能算是浪费呢?你平日里对永宁宫这么尽心,本宫心里是一百个满意。再者说了,这料子虽然贵些,却也并非是价值连城之物,你穿了它并不算是逾矩,尽管放心。”
妤儿点点头:
“那么,娘娘可还有什么衣饰想要,奴婢去了内务府,一并吩咐了那帮奴才,让他们抓紧赶工,赶在雪下之前送来。”
王恭妃摇头:
“本宫老了,对穿衣没了什么样式的要求与兴趣。如今的几件很是素净,便是很好,再多了,那便是没必要了。”
等妤儿的这件冬衣送回来的时候,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让整个紫禁城都变了白色。
炭盆端过来了,红色的火焰在盆里抖动着,释放出柔和的温暖,王恭妃和朱常洛围在炭火旁,吃着点心,聊着天。
朱常洛问道:
“母亲这几日手可否发痒?”
原来从前永宁宫不受待见,每月的炭火克扣众多,王恭妃因此生了冻疮,每年冬天都会发作,痛痒难耐。王恭妃怕朱常洛担心,微笑着说道:
“母亲如今好的很,那冻疮好些日子没有发作,洛儿如果不提起,母亲甚至都记不起有这回事了。”
朱常洛看看母亲的手,却发现母亲的手上依稀有几道抓痕,妤儿见朱常洛担心,便宽慰道:
“殿下不必担心,奴婢已经问过了太医,太医说娘娘的手已无冻疮。如今发痒,也不过是心病未除。”
朱常洛一愣:
“心病?”
“是。得了冻疮的人,大抵都经历过一番彻骨的痛痒,难以忘记,哪怕是后来伤口好了,没问题了,却也是心有余悸,留了这一块心病在。便是后来冻不着了,却依旧还会复发这股痛痒。”
朱常洛的眉眼一震,妤儿不经意的话仿佛一记警钟,让他的内心不能平静。
如今他下定了决心与朱常洵与郑贵妃分庭抗礼,搜宫的事儿对郑贵妃的气焰可谓压下去不少,抗争的好处是显见的,母亲的生活、永宁宫的安宁,统统都有了,他再不必去仰人鼻息,低三下四,不过偶尔,他还是会有一些惊心,那些过去的艰辛的日子,仿佛就是母亲手背上的那一处处冻疮的疤痕,如今它不见了,可是余威依旧时不时地敲打一番。
绝不能再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着。
有小太监来报,说是今晚万历皇帝设宴,要各宫的嫔妃前来赴宴。王恭妃与朱常洛赶紧领旨,接着妤儿便和李嬷嬷忙活起来,伺候王恭妃和朱常洛梳洗更衣。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总算没有来迟。待到嫔妃全部落座,万历皇帝宣布开宴,宫女们便开始上各种佳肴珍馐。
李太后今日身体抱恙,没有前来,郑贵妃没了李太后在这儿,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周端妃、朱常浩眼睛乌溜溜地,心中似乎看哪个也不顺眼,然而表面上却也不敢有什么显示;王恭妃与朱常洛不多说一言,若是问到了话,也是客客气气地接口,显得中规中矩。这其中,唯独朱轩媖闷闷不乐,低头只喝着眼前的一碗银耳汤。万历皇帝见了,很是关切:
“媖儿,可是今日的菜不合胃口?还是有什么不舒服?”
朱轩媖不敢把自己思念杨春元的事儿告诉万历皇帝,她赶紧说道:
“回父皇的话,媖儿些许是这些天有些积食,今日似乎不是很想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