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进入情报局的这段时间,正好是纳尼亚多灾多难的年份,许多七年内闻所未闻的事情逐一发生,我第一次涉足异国窃取情报,也第一次踏上船只远航。</p>
<p>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起“罗盘”,一个不愿服输,十分好战的姑娘。就因为入局考核的徒手车轮战中,我并不费力地打败了她,她进入情报局后似乎记了我多半个月。</p>
<p>真不是我看不起姑娘或怎么样,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生理构造所限,女性再有技巧和经验,也不可能击败一位顶尖的男性战士。徒手战会无比放大她们的劣势,但她在测试中已经做得很不错,没有输给除我之外的任何人。</p>
<p>她总是那个训练最为刻苦的人,每天都在星光下挥舞着短刀与长剑。我以为自己已经算极为用功的一个,却很少在她之后离开训练场。一天夜里,她顶着满头汗水奔跑到我面前:“你愿意与我再比一次吗?”</p>
<p>我敬佩她,在比试中故意放水,终于见到她扬起嘴角的笑脸。</p>
<p>她心思不像同龄女孩子那么敏感婉转,思维耿直,讲起话来也简洁爽快;她会在闲暇时候带我们玩各种棋牌,然后再把我们这些三脚猫赢得跳脚;也会在娱乐晚会上一展歌喉,落落大方。</p>
<p>现在回想,那时我对她的喜欢很简单,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它更像是喜欢一个朋友,想和她一同习武进步,一同并肩战斗,一同观春雨冬雪,览山川江流。</p>
<p>意识到她和公正王间的微妙之处时,是支援阿钦兰的那场战役。我没有想到埃德蒙会亲自来帮她,毕竟一位国王肩上有那么多工作与职责。而当我从前线返回科尼尔渔村的那刻,他们两人在码头边并肩交谈的样子突然刺痛了我。</p>
<p>我感到自己和伊蒂丝之间不是那样。我们之间少了些坦诚与亲密。</p>
<p>她的心总是向着他的——也许她自己未曾察觉,也不愿面对。</p>
<p>让我决定退出的,是埃德蒙敲定五月出航名单那件事。进入他办公室送文件时,我恰好看见他偷偷在至尊王敲定的最终名单上划去她的名字。他脸上情绪复杂,忧虑里掺着烦躁,好像在为何事所困;后来我才猜到,他是在担忧伊蒂丝,也在想方设法躲着她。</p>
<p>最后她还是偷偷登船了,而从被发现的那刻起,她的眼睛就紧紧黏在埃德蒙身上。我对此心知肚明,以致她后来为救公正王只身入海,我都不太吃惊。</p>
<p>他们失踪的那几日,我担心又愤怒。我担心他们就此消失于大海,担心自己将同时失去一位君主和喜欢的人;我愤怒自己对海洋并不熟悉,不能追随她的脚步与她共赴未知命运。</p>
<p>他们再度返回时显得更加亲密,似乎经历过什么具有推动性的事件。既然我已彻彻底底输了,不如挑明一切,向公正王好好托付她。毕竟,他既是我无法僭越的君主和上级,也是真诚待我的朋友。</p>
<p>从这么多前尘往事看,谁都不会料到最后送伊蒂丝踏上归程的会是我。茫茫大雪中,她要我挖掉她的眼睛,性格刚烈依旧。可我不愿动手。说我自私也好,不明大局也罢,我当时只想着,如果所有人都注定被简蒂斯变成石头,那么让伊蒂丝就这样永远伏在我的脊背上,不被其他人抢走,也挺好。</p>
<p>阿斯兰出现后,接替下我背负她的任务,命我返回主战场,继续为纳尼亚战斗。我不知他会将伊蒂丝载向何处,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救她。我以为,打赢那些亡灵势力之后,就能再次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她;可战争结束后,我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等待数月,也并未盼来她的归期。</p>
<p>“她不会回来了。”埃德蒙对我说。</p>
<p>我疑惑他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告诉我,十二月即将到来之前,伊蒂丝身上已经藏着秘密,好像做好什么重大的准备。</p>
<p>“你说你载着她一路向南,之后呢?”他多次追问我有关阿斯兰的那段记忆。我答应过狮王陛下,必将守口如瓶,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我这样做。</p>
<p>“我全部不记得了。”我说。</p>
<p>我没有心思去编织谎言,而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去做任何伤害伊蒂丝的事情,便不再深究。</p>
<p>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去想任何有关亡灵大战的事情。我发疯般教芙芮尔练剑,而芙芮尔也乐于接受。我知道她身上有伊蒂丝的影子,一样独立聪明,甚至拥有相似的剑法套路。但她太小了,于我而言总像个长不大的妹妹。</p>
<p>纳尼亚纪元1010年的冬天,芙芮尔突然向我表白。我对此没有丝毫准备,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她。她的大眼睛早熟而聪慧,模样也变作亭亭少女,在这点上与伊蒂丝完全不同。</p>
<p>“一直以来,你这么用心教我,只是出于责任吗?”她读出我的惊愕和无措,薄唇微颤,惹人怜惜。</p>
<p>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是偏爱她的,但我不知道那可否是爱情。</p>
<p>“你是不是还是喜欢罗盘姐姐?”她心里了如明镜,垂眸准备转身而去。</p>
<p>我突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每个人都沉湎于回忆,苦苦追求那个“我爱的人”,将“爱我的人”置之不理,那么能够终成眷属的情侣还剩几对?</p>
<p>“我早放弃她了。”我拉住她对她说,“等你长到十八岁,我们就在一起。”</p>
<p>第53章 番外四</p>
<p>今天是纳尼亚纪元1015年的一个春日,也是四位佩文西登上凯尔帕拉维尔宝座的第十五周年。十五年的日子仿若转瞬即逝,我们都不再是初入灯柱野林是那副稚嫩天真的样子。</p>
<p>海狸夫妇已经上了年纪,有一群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宝宝;图姆纳斯先生的胡子变得更加长了,对繁多复杂的城堡内务驾轻就熟,不再是初见时那只羞怯唯诺的小羊;就连我们之中最小的露西,都已经二十三岁,那些涉及财务军政的专有名词以及冠冕堂皇的官话张口就来。</p>
<p>苏珊说我的变化是最大的。虽然我自己感觉不大出来,但看皮特和露西默默赞许的样子,也许她说的没错。</p>
<p>现在回想过去的十五年,我难以相信以自己的性格,会在只有十八岁的那年陷入一场那么投入专注的感情。伊蒂丝——已经很久没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p>
<p>她刚离开的第一年,我和露西,以及她在情报局的众多朋友都很难从如此突然的别离中走出来;那时的我还抱有她可能会突然返回的幻想,不愿意开始给她写信。我觉得那些话可以全部压在脑海里,等她回来的那天一并讲给她听。可是后来,我发现想对她说的实在太多,连我这颗聪明绝顶的脑瓜都无法全部记下,只好在露西的劝说下拿起笔。</p>
<p>我以前很讨厌阅读那些拗口抒情,叹号一个连着一个的奇怪诗句,也理解不了那些一会儿涕泗横流,一会儿哈哈大笑的疯子。在伦敦时,我的诗歌戏剧课成绩全班倒数,并且深深引以为豪——我认为只有理性,只有冷静的思考才真正对人有用。现在,虽然我依旧不喜欢那些句子,也写不出任何煽情的信件,却渐渐有些理解那些文字的起源。</p>
<p>我给伊蒂丝的信总是非常简单,虽然可能频率不低,但就像日记一般,全是有关纳尼亚运作,以及身边亲人朋友的琐事。我没有把涉及机密的信息包含在内,因为我害怕这些放在我寝宫信件的安全性并没有绝对保证。</p>
<p>直到今天为止,纸箱里的信件正好有两百封。我想未来我写信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了,因为所有人都希望我向前看,我也是这么想的。</p>
<p>去年五月,凯尔帕拉维尔来了伽尔玛勋爵和他的女儿。小丫头十六七岁的样子,刚刚长成,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彼得和苏珊暗示我把握机会,我表示自己这种毫无浪漫细胞的二十四岁大叔还是少糟蹋小姑娘的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