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出神,眉宇却还是无意识地拧着。
过了会,他回过神来,一口气喝完还有些烫的咖啡,然后坐回椅子里,继续看书。
他忽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嘴唇有些发青发白。
暖气设施已经坏了半个月,却还是无人来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咳嗽。其实有些头晕,困倦也持续不停地袭来。
他抬头看了眼摆在桌边的相框。
那是一个小巧的玻璃相框,有些奇怪的是,正对着他的是相框的背面,照片的正面始终安静地对着墙壁。
他伸手将相框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正面的照片。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穿着一样的校服,站在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树下。
男孩的脸上挂着几不可见的浅淡笑容,视线微微低垂看向身前的女孩。女孩的脸被玻璃相框外一个圆圆的贴纸遮住,只能看到长而柔软的黑发乖巧地垂在身前,个头小小,只及男孩的肩膀。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伸手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密密麻麻地写着一排排数字,仔细看去,会发现那都是一组相同的数字。
那是一个十一位的数字,一个手机号码。
他拿起笔,再次写了一遍,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写得无比缓慢而郑重,似乎那样弥足珍贵。
因为。
在一个个深沉的夜里。
唯有此刻,他才能发疯一样地想她。
第29章 第二十九颗青梅
12月18号晚上,郑越约了淼淼和白倾一起到家里吃晚饭。
白倾原本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但是淼淼在郑越的暗中嘱托下,多少发挥出了些让她很不习惯的软磨硬泡,白倾冷了两天,终究还是承受不住这师兄妹两人一柔一刚的纠缠,最终答应。
郑越的房子坐落在离郑氏有段距离的市郊别墅里,屋内的陈设皆出自他自己的手笔,蓝和黑的主色调,简洁而有层次感,屋内面积够大,进入其中的第一感觉便是开阔,然后是莫名的舒适感。
这当然不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家,他选择了这里只因为气氛足够合适,而且这里他从不用来招待生意伙伴,来过这里的人寥寥无几,都是他私交不错的朋友。
三个人入座,彼此无话。
郑越的神情多少要比平日里柔和一些,只是他向来不擅长暖场,这也并不奇怪,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人忙着上来攀谈。
只是今天的情形显然没有那么顺利。
他看了眼默默无言捧着茶杯的淼淼和视线从来不与他相触的白倾,微感头痛。
这是他没有提前预料到的情形。眼前的两个人,他无论和谁单独相处,都能做到自然随意,可是三个人凑在了一起,气氛便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他不能不顾虑自己在淼淼这个同门师妹面前稳重的师兄形象,可每当他和淼淼如往常那般说话时,似乎总能感觉到白倾投过来微带嘲讽的眼神。
就在他今夜特意请来的三星米其林大厨一丝不苟地烹饪的时候,淼淼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走到落地窗外的阳台去接电话。
没一会儿,她神色匆匆地走进来:“抱歉,郑越师兄,白倾姐,我有点事,得先回去。”
她甚至没来得及等两个人开口说话,便伸手扯走了自己的外套,有些神情恍惚地转身向外走。
白倾站起身来,只来得及叫了句“淼淼”,她已经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郑越跟了上去,低声和她交谈了几句,沉思片刻后嘱咐司机将淼淼送了回去,随即打了个电话给范良,让他安排了一些事情。
只是在他起身追上淼淼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带上了门,将白倾隔绝在了屋内。
屋内的侍者适时来到白倾身前,为她斟了一杯红酒。
白倾蹙着眉坐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了解淼淼的性格,知道她的神情不是作伪,她几乎要认为是郑越在暗中指使。
郑越回来得很快。
大厨很快完成了他的作品,功成身退。侍者也在郑越的示意下恭谨地退场。
于是原本的小型聚会转眼间变成了孤男寡女的烛光晚餐。
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郑越双手十指交错,手肘轻轻撑在桌面上,隔着窄窄的方桌望着她。
白倾举起红酒杯晃了晃,凑到鼻端,闭起眼睛轻轻地嗅了嗅。
甘香馥郁。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拿出来的必定是足年份品质上好的酒。
她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她起身提起自己的包,向出口方向走去。
“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她说不出他的话里是什么情绪。
那句话声音很轻,没有愤怒,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他说话时特有的淡淡嘲讽。
明明是很平和的一句话,可是他那样的人说出口来,便无端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示弱味道。
她呼吸窒了窒,忽地觉得有些乱。
身后的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回过头,看到他一手扶桌,一手捂嘴,咳得青筋突起,满面涨红,几乎要涕泪横流。
红酒杯被打翻在桌上,流淌到地上,馥郁的酒香更浓。
她冲过去抱住他,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的咳嗽平复下来,急促地问:“药在哪?”
“卧室的床头。”
她折进长廊尽头那间卧室,在床头第一个抽屉里找到了熟悉的胃药。
回到餐厅接了一杯水送到他面前,她半跪在他身前,拧开药瓶倒了两颗在手心,喂他吃了,又把水递到他唇边。
他咽了药,她才松了一口气,后背有些凉,是刚刚冒了些细汗。
她拧好药瓶放在桌上,回过神来的一瞬间,才意识到他方才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于是动作不由得变得有些僵硬。
她低着头,目光没有与他相接,轻声说道:“我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视线仍凝在她的脸上。她垂着眸,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只是说道:“不行。”
她有些恼,眉尖再次蹙成一团,抬眼望着他:“为什么不行?”
他眼也不眨,轻声道:“药没吃完。”
她压着气:“那你还想吃几颗?”
“你喂我的,一百颗也吃。”
她着实气得不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要挣开他的手,他却再次猛地咳嗽起来,伸手拿过桌上的药瓶,拧开又倒出几粒,数也没数就喂进嘴里,也没有喝水,就直接咽了下去,动作无比熟练。
她定定地看着他。
药没吃完,原来是真的。
他的胃向来不好,只是大学时偶尔发病,他只吃两颗便很快见效,但是药毕竟是药,她劝过他注意身体,少熬夜少喝酒,不要依赖药物,那时他便会毫不认真地满口答应,然后笑着把她搂在怀里亲。
几年过去了,他的胃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连药的剂量也加了倍。
他抬头看着她,脸上是极少出现的乖巧神情。
她那句“我走了”便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他的表情渐渐和煦,直到变成掩不住的笑容。
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肩膀,那是一大片潮湿的水迹,湿了她半边头发和脖颈,是刚刚他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那半杯水淋在她身上的。
再往下,她膝盖处是两片红色的湿迹,那是她忙乱中半跪在地上喂他吃药时,浸到的地上的红酒。
12月的天气,着实有些寒冷,她显然是在克制着不让自己打冷战。
他指了指自己的卧室,轻轻说道:“洗完澡换完衣服,我送你回去。”
在她开口拒绝之前,他笑得风度翩翩,低声道:“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不君子。”
然后转过身去不看她。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进了卧室。
无论如何,他确实极少言而无信,何况从脖子灌进去的水湿哒哒的黏在身上,让她又冷又难受。
只是当她洗完澡,裹着他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离谱。
他原本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可是目光便再也移不开,眼底的情绪越发深沉。
她不自在地转身回屋,准备换上自己的湿衣服。
他拉住她的左手,猛一用力,把她扯到自己怀里,在卧室门外昏沉的灯光下怔怔地看了她许久,久到她因被他紧紧抱住而有些呼吸昏沉,他忽然捧起她的脸,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