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恒与王氏也压下满怀的踯躅,兴高采烈,又小心翼翼地与冯驾派来的各色管事,司马迎来送往,快速处理着寻常人家也得要耗时数月才能完成的六礼过场。
因战乱,冯府这回送来的聘礼相较头一次替李霁侠置办的,明显平淡了许多。礼金二百万贯,礼饼一担,海味八式,生鸡两对,猪肉四斤,大鱼十斤,老椰子两对,酒十担,四京果两担,生果两担,油麻茶礼两担,帖盒二十。
跟巷尾朱员外家娶媳妇的礼单差不离,礼单中规中矩,唯一的不同,便是冯驾将礼单中柴米油盐的量给足足提高了一倍!
或许是因为眼下正值战乱,薛府人多,吃东西也多,所以冯驾就给多送点?薛可蕊在心底暗暗地想。
这一次送聘礼的,与数年前替李霁侠送的一样,都是冯状送来的。可先后两次,送的东西却有了天壤之别,头一回是红罗金银迷人眼,这回却是糕饼油麻抖实在。
王氏照旧的喜笑颜开,依然拉着薛可蕊一起来清点满院子的挑担箱笼。
薛可蕊望着眼前的一挑挑,一担担喷香扑鼻的糕饼油麻,如若没有看错,她似乎还看见了时下最受百姓欢迎的——大米。
薛可蕊并不认为冯驾对她的感情会因为这平庸的聘礼而变得同样平庸,她还没俗气到同拱仪大街上贩布的那帮精于算计的妇人一般,根据金钱的多少来来衡量冯驾对她的感情。
藩镇军需要打仗,成山的金银丢进去也很快泛不起水花。就连冯驾自己都得带头下地去种粮食,他能给薛府送来他自己种出的粮,已是他诚心的最大体现了。
可是,薛可菁强势往薛府众人的心底种上了恶意的种子。自那日有薛可菁毫不留情面,“深刻又尖锐的提醒”,没有人不会在心底觉得称霸这沃野千里的冯驾,送来的这些柴米油盐,不是对薛可菁那日判词的最佳注脚。
就算薛可蕊自己能理解,她也知道,旁的人,一定不会跟她一样体谅冯驾,理解冯驾与她的这场婚礼。
于是薛可蕊温柔地抱着王氏的肩,她低声冲自己的母亲说话:
“娘,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我与冯大人,情投意合,大人对蕊儿的心,旁人怎会知道?有人不安好心,恶意中伤,你若因她的话生气,埋怨我们自己人,那不就正好中了她的圈套了吗?要知道心怀不轨的人,她打的就是让这个家分崩离析的坏主意。”
王氏展眉,转过头来望着薛可蕊的脸,笑得慈祥:
“我儿说的是,大人为人正直,特殊时期,婚事也不能那么苛刻了,毕竟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为娘相信我儿的选择,也相信节帅。菁儿无理,我会劝崔氏好好劝导她的,乖女切莫放在心上,没得坏了你与节帅的感情。”
薛可蕊笑,她摇摇头说,她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挑拨质疑冯大人对她的真心,并再度感谢母亲的宽宏大量与理解。
薛可蕊劝解父亲,勿要因为薛可菁的话动怒:“大不了您就当没生她这个女儿,让她别回来了。不怀好意的人海了去,您打得了她一人,可还能打旁人?您无法控制心怀不轨之人的想法,可是他们除了逞逞口舌之快,还能把你怎样呢?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代替我们自己的生活。所以啊……”
她轻轻揽上父亲的腰,“我们一家人一定得开开心心地过啊。”
薛恒有些激动,因着薛可菁那番话,他已经许久不能好眠了,见小女儿如此安慰他,薛恒一张老脸也绽开了笑,他拍拍薛可蕊的肩,长吁一口气:
“好!我的好女儿,你与节帅能安好,爹爹就放心了……”
薛可蕊颔首,她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只默默的想:大人,你可千万要对得起蕊儿的信任,我薛家人的信任啊……
薛可蕊第一次亲眼看见了自己未来夫君送来薛府的龙凤书帖:“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
嗯,的确是蓬壁!薛可蕊在心底默默地想。
薛恒红着眼,抖抖索索提起笔,亲自回帖。可是因为太过激动,原本能写一手漂亮字的薛恒接连毁了两张红笺。薛可蕊心中难捱,她轻轻来到父亲身边,拿出自己的罗帕轻轻蘸上父亲的眼角。
薛恒冲薛可蕊尴尬地笑,掩饰他心底的沸乱。
“久了不动笔,为父今日有些手抖,让乖女见笑了。”
薛恒的鬓边泛起了浅浅白霜,面上的笑因眼角那逐日横生的深浅沟壑变得愈发慈祥。薛可蕊望着眼前父亲的笑脸,喉头有点梗阻,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薛恒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并虔诚:
“一枝幸附,三生契合,七襄愧极,九如庆祝。”
……
第一一五章 燕约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 冯驾的大司马往薛府送来了雁, 告知薛恒吉日:
三日后将迎亲,成礼。
这天夜里, 怀香照旧替薛可蕊松散了发髻,收捡了珠花,洁面敷脂, 擦手洗脚后, 陪着薛可蕊来到内室替她关窗拢帐,拔蜡吹灯。
怀香将薛可蕊收拾妥帖后便退出了房门,薛可蕊一个人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望向头顶的承尘暗自发呆。
今日王氏来到了馨风院,将冯驾将于三日后来迎亲的消息告知了薛可蕊。
薛可蕊面上笑盈盈,心里却不知什么原因,七上八下地跳得欢。
王氏不以为然, 她拍拍薛可蕊的手, 告诉她别多想,姑娘们出嫁都这样的, 因为要离开家跟另一个男人走了, 担心是正常的。
薛可蕊颔首, 让母亲早点回去休息,父母被那冯驾的司马因着婚事, 催了个屁滚尿流, 她在一旁干看着都替父母心疼。
王氏不是薛可蕊, 她不懂薛可蕊的担心。薛可蕊觉得母亲说得不对, 她分明早已嫁过人了,怎么还会担忧呢?
或许是太久没见到他,自己才会担忧如斯吧?薛可蕊在心底默默地想。
正在痴症间,薛可蕊听见窗棂边传来一阵碎物撞击声,明显是有人拿小石块在击打窗棂。
心下生疑,薛可蕊翻身下了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袍来到窗边立定了一瞬。确定了的确是有人在故意砸窗户,她重新理了理身上的缎袍便抬手打开了窗——
薛可蕊的闺房是一个两层的小阁楼,就在正对窗口的楼下,淡淡月影中立了一个魁梧健硕的身影。
见她开窗,那人影忙不迭走至窗下,他仰着头望着她笑,薛可蕊看见两道浓长的剑眉,并那双点漆似的眼睛。
是冯驾。
不管怎么说,这一月没见过面,陡然看见自己的心上人,薛可蕊原本滞闷的心倒是重新活泛起来。她笑逐颜开,对着窗下的人影挥了挥手。
三日后便要成亲了,一个月都不见他人影,薛可蕊不知他为何今晚非要来寻她。这么晚了,也不走大门,却偷偷摸来到她闺房下面砸窗户。
不等薛可蕊再张口说话,但见楼下的冯驾可劲冲她摆着手指,示意她往后退。薛可蕊明了,便侧身让开了窗户口。
她伸着脖子透过窗户缝往下看,果然看见冯驾撩起袖子,扎紧衣摆,抬手抱紧一根廊柱,竟跟个猴似的蹭蹭蹭就往自己这窗户口爬了上来……
猴爬得很快,如履平地,不过一呼一吸,冯驾那丰隆的猿臂已掀开槛窗的边,撑得大开。他一个用力,抬腿便翻身进了屋。
“你为何……”
薛可蕊迎上前,想问他为何非要翻窗来见她。他是节度使,他若想见她,大张旗鼓走大门,哪怕有再多不合适的原因,薛恒与王氏也不敢拒绝他。
可是薛可蕊没有说完话便让冯驾给堵了回去,她轻盈盈迎上前去时却冷不丁落入了一个宽厚又炙热的怀抱。
黑暗中,薛可蕊能感觉到他脱兔般的心跳与才爬墙翻窗后略丰沛的湿热气息。一个柔软又温润的东西衔住了她的唇,有灵巧的舌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贝齿探入她口中,与她的丁香蜜舌缠绕,翻滚。
呼吸陡然被攫走,薛可蕊惊呆了。冯驾还从未如此急迫的吻过她,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温柔又从容不迫的。
薛可蕊踉踉跄跄倒退两步被冯驾抵到了窗边的墙上,冯驾似乎很急迫,他吸干了她嘴里的空气,横扫她的口腔。薛可蕊被他死死压在墙上,退无可退,口里呜呜哼哧着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