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初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第 8 章
附近的小路上一条哈士奇和比格犬在路灯下狭路相逢,气势汹汹地对吠声划破夜空,被各自的主人低声训了几声后恋恋不舍藕断丝连地收了声。
餐厅这一方黑暗又寂静的小空间里林安初那张铜墙铁壁的面具被陆清致那句话砸得稀碎。
有所减轻的头痛又一次来势汹汹地卷土重来,心脏疯了似的失速狂跳,整个胸腔都被连带着震颤起来。
林安初抬了两次手都没能把手里的茶叶放到台面上去。
黑暗中陆清致想去握住林安初的手腕,抬手却摸到他双手冰冷,身体在颤抖。
陆清致连忙开了房间的灯。
看到林安初脸色之后陆清致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谈到当初的车祸林安初会是这个反应。
“安猫,小初,”陆清致把人拉进怀里,几乎有些慌张地揉了揉林安初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你听我说,猫。”
陆清致把人松开了一些,低头去看林安初的眼睛,又低声诱哄着重复了一遍:“安猫,你听我说。”
林安初双手和脸颊都有些发麻,好一会儿他停滞的思维才重新启动,他退后一步避开了陆清致的拥抱。
垂着眼睛沉默了很久之后林安初抬起毫无生气的眼睛,开口的声音哑得像是要碎掉:“你说。”
陆清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安初应该不只是林启昌说的“有点难过”。
林安初也许有些抑郁,甚至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林安初出国了3年零6个月,仓促出国连提前准备和适应的机会都没给,他就那么孤零零地一个人背井离乡了3年6个月。
而他在那么久之后,才发现林安初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林安初那么小,comparable和compatible在他面前反反复复念叨了一个多星期都还是念不对两个单词的重音,给他做碗最简单的长寿面都会笨拙地烫伤手指。
去隔壁省拍戏都要装可怜哭哭唧唧抱怨伙食太差的小朋友,一个人在国外的三年半,他一声不吭地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他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他的小朋友。
陆清致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他是真的心疼得不行了。
陆清致盯着林安初的眼睛,语速很慢,随时准备着如果林安初反应不对就立即停止这个话题,“车祸已经过去了,我没事,司机也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陆清致仔细观察林安初的表情,确认他情绪稳定才试探着继续说道,“你看,虽然当初我受了伤,但是我恢复得很好,也没有后遗症。已经没事了,你别害怕。”
林安初仍旧垂着眼睛,高眉骨和高鼻梁在双眼下方打出一片阴影。
陆清致看到他浓密的的睫毛很快地眨了一下。
他看着林安初,声音愈发温柔:“安猫,陆家现在的话语权在我这里,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也没有人敢赶你走了。”
林安初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忘记要眨,很久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3年前我以为是你自己要求出国,所以我没拦你。”陆清致想起当年在病房里哭得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林安初,心里酸涩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安初说要出国之后,他躺在病床上问他妈妈:“安猫出国的事跟你们有关系吗?”
“我受伤这事你们别怪他,不是他的错。”
孟怡云当时背对着他在收拾电视柜上摆满的一整排花,闻言保持着那个姿势没转身,“安猫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冷静下来之后哪能真的怪他……不过他是被这次私生的事情吓到了,自己跟启昌和徐薇说不想在国内待了,想出国去。”
昨天寿宴上陆清致发现孟怡云对林安初显而易见的躲闪之后提前离席去找了三年前病房内外的监控。
陆清致以为知道当年真相的那一刻已经心痛得到达疼痛极限了,但他现在看着林安初在他眼前苍白着脸沉默的模样,他才发现,眼前这个人,张牙舞爪地在他心里扎根了那么多年,他受的伤都会渗进他的心脏。
那个时候,因为他昏迷,林安初害怕得一边哭一边探身亲他眼睛,被孟怡云撞上,被孟怡云惊怒交加地痛骂,被逼着出国。
那时候的小朋友,心里经历了怎样惶然无措的绝望崩溃呢。
陆清致声音也有点哑,“安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帮你联系国内的交换项目,回国来好吗?”
这句话之后林安初没有丝毫停顿地摇了摇头。
“没事了,你别担心,”陆清致的声音温柔得仿佛冬天阳光里弥散的灰色香根草,“乖猫,当年病房里的事——”
林安初终于抬起头,看向陆清致的眼神却带着祈求,他抖着声音轻声问:“可以不说了吗?”
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像一个敏感易碎的瓷娃娃。
他亲手养大的嬉笑怒骂鲜衣怒马的小少爷,现在变成了敏感易碎的瓷娃娃。
陆清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里的心疼满得溢出来,他低声问林安初:“你不想听了吗?”
林安初点了点头。
陆清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温声道:“那就不说了。”
门外有人经过,王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两个人都不在客厅,院子里也没人。”
“可能去楼上了。”徐薇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水果先放着吧,我给他们烤个蛋糕吃”。
王姨应了一声,两人又进了厨房,外面很快又没了声音。
灰色香根草的味道在餐厅里流淌,温柔又霸道地把林安初包裹。
陆清致拾起一旁椅背上搭着的林安初擦头发的毛巾,试探着问:“我帮你去把头发吹干好吗?”
餐厅的窗户外嘻嘻哈哈打闹着经过一队小孩,有个沙哑又结巴的声音大声恐吓其他小朋友:“我、我要去告、告诉我、我哥哥……我哥哥,暴、暴打小朋友,第、第一名!”
林安初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陆清致原本想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在林安初不安的时候摸摸他的头,伸出的手随着林安初退后的那一步突兀地梗在他们两人之间。
在外面欺负别的小朋友怕被他骂会先去操场上打几个滚然后到他这里恶人先告状的林安初。
受了欺负自己打回去之后还要假惺惺哭唧唧找他卖惨的林安初。
被他摸头之后一边瘪着嘴埋怨“滚开,别摸我的头,以后长得没你高就都是因为被你摸矮了”一边还要顺势在他手心蹭两下的林安初。
那样鲜活生动的林安初。
是他没保管好。
是他弄丢了。
☆、第 9 章
连日晴天之后下起了连绵的秋雨,雨势不大,落下来也没有声响,但战线拉得长,连着下了三四天还没有放晴的意思。热烈的桂花香给秋季开了个好幕,秋雨一来却也只能被动退场。接天蔽日的梧桐树在秋雨里漂得一点点发黄,沾了雨之后叶片有些闪闪发亮。
林安初先是被徐薇拉着在家多留了3天,然后老爷子又来倚老卖老不轻易放人,林安初只得摸着鼻子答应回老宅多住一周。心想气不气人,全世界的家长都要小孩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你们却偏偏要把我从海洋里捞出来。晒干了当咸鱼吗?
连绵的秋雨一下,气温肉眼可见地跳了水,晚上开窗之后裹上被子让林安初难得睡了个好觉。
身子骨健朗的老爷子散完步回来,背着手摇头晃脑哼着段满江红上了林安初的房间。
林安初刚洗漱完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回来,满脸的水都没擦干。
“……那敌兵进犯后悔难!”老爷子唱完一段,指了指林安初,“心事重重都写脸上了。”
林安初摇了摇头,刚才接到陈导的电话,找他拍戏。
陈导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大大小小的奖项和提名拿过不少,累计票房在国内遥遥领先。林安初的第一部戏就是他带着拍的,说是林安初的演艺恩师也不为过。
陈导这两年一心一意转型拍文艺片,筹备这个新片子也筹备了挺久,这次打电话来就是问林安初愿不愿意去演双男主之一。一个自己在泥泞里艰难挣扎却误打误撞给别人带去光亮的角色。
林安初现在念的大学很看重出勤率,申请延迟几天返校什么的还好说,真要回国拍戏请假一请几个月那种估计会被直接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