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车,坐下,关车门,陆清致却不踩油门,林安初硬着头皮转头看过去,直直撞上陆清致的目光。
“不、不走吗?”
车道对面K区有一辆车缓缓开出来,车灯直直照过来,让林安初看清楚了他的表情。
陆清致的眼神太重了,重得林安初既分析不出那里面的成分,又心虚得有些承受不住。他有点后悔自己坐副驾了,他应该去后面的,一上车就在后排倒下来假装自己要补觉,应该那样的,太失策了。
无处不在的桂花香从开着的车窗里争先恐后往车里钻,林安初不自在地扯了扯脸上的口罩,又捏了捏左耳垂。
陆清致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笑起来,这三年里他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更加醇厚,低声笑起来的时候林安初的耳心都有些痒。
对面那辆车很快转弯驶上主干道,他们车里一瞬间又暗下来。
在昏暗的光线里,林安初听到陆清致带着笑意问他:“少爷,等着我帮你系安全带?”
☆、第 5 章
林老太爷宴会办在N市历史最悠久的酒店,成片的梧桐树在酒店外围包绕一圈,愣是在闹市中心隔出了一块幽静去处。
林安初16岁的时候出席颁奖典礼穿正装,有一套图五万转转出了圈。
粉丝和路人们纷纷捂着心口喊“这是什么贵公子啊”“家族企业动荡,年纪轻轻回国翻云覆雨稳住局面的少爷,我已经脑补了十万字。”
4年过去林安初和当年相比又长开不少,脸上褪去了年少时的肉感,下颌线越发锐利。
那种蓄势待发的蓬勃青春在套上笔挺正装之后被转化成不动声色的攻击性。
唐吟今晚看到林安初的第一反应是无声地,慢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爆了一句粗口——好,特,喵,A。
林安初为了补偿那次机场临时毁约,主动提出今天寿宴会和唐吟演情侣。
林安初一晚上都被老爷子栓在身边接客,长时间的假笑让他麻木。以至于他原本以为见到陆清致和孟怡云会异常窒息的时刻其实也只是比面对其他人的时候的假笑更用力了几分。
见到他们的时候瞳孔仍旧会骤缩,心跳仍旧会失速,但所有的情绪都被那张戴了一晚上的假笑面具遮蔽。
林安初9岁第一次演戏,一直演到17岁出国,现在20岁,他又开始演戏了,在他太爷爷的寿宴上。
寿宴到了近九点结束,宾客散场自有林安初的爸爸那一辈去招呼。
林安初在人群散场的喧闹声里起身向唐吟走去。
沈策和唐吟的座位在宴会厅东南面。沈策偏着头在和从其他桌过去的两个人讲话,唐吟百无聊赖地在玩手机。
大小姐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的连衣裙,黑色的长发微卷,不知道她怎么化的妆,这身打扮加上这个妆容,愣是把她的大小姐气场拗成了楚楚可怜的乖乖女。
林安初在走近唐吟时抬起右手用手背贴了一下唐吟的左侧脸颊。
唐吟抬起头和林安初带着专注笑意的眼神相撞的时候沈策也同时转过来看他。
林安初秀恩爱方面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他站着,唐吟坐着,他懒懒散散地靠向唐吟旁边那把椅子的椅背,贴面的那只手收回来之前又顺势理了一下唐吟垂下来的头发。
唐吟内心疯狂土拨鼠尖叫,而出于对沈策的打击报复她硬生生接上了林安初的戏。
她在林安初把手收回去的时候顺势一抓,以双手握住他手的姿势上下摇了摇,微微偏了头笑问:“一晚上被灌了多少酒?”
林安初因为喝了酒有些燥热,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他斜倚着椅背,一双笔挺西装裤包裹下的长腿漫不经心地交叉叠在一起,左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右手任由唐吟轻轻摇晃。
原本五官和身材上带来的侵略性气势在这个动作里统统化成了宠溺温柔。
他抬高了被唐吟握着的右手,低下头去意思性地嗅了嗅胳膊,低声笑问:“酒味很明显吗?”
旁边原本在和人聊生意上事情的沈策突然停下声音,他朝林安初投去一个“极为和善”的眼神,像个称职的哥哥关心妹妹的交友情况一般打招呼道:“小少爷和我们唐吟原来这么熟。”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唐吟翻着白眼毫不客气地阴阳怪气,“我一成年人谈恋爱,应该不需要找沈总特批恋爱许可证牵手许可证吧?”
林安初明显感觉到唐吟威胁般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他忍着痛面上仍旧是得体的笑意,他笑道:“沈总你好,一直没时间去你们家拜访,吟吟常和我提起你。”
林安初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唐吟身后,隔了两桌距离,孟怡云正好把视线收回去。
他把视线收回来的时候余光扫到孟怡云不远处江淮搭着陆清致的肩膀,似乎也正看着这边。
但他没勇气看过去确认。
他们身后阳台的落地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带了凉意的夜风裹挟着香甜的桂花味倏忽吹进来。
林安初伸手按了一下太阳穴。
他头昏脑涨得厉害,可心口又空荡荡的难受,风一吹就响起呼啸的回声。
…
林安初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一直把唐吟和沈策送上车,再回来的时候陆清致的父母正好在门口和林安初的二叔道别。
林安初垂下视线,不出所料地被他二叔叫住,“安初,你干爸干妈要走了,你送送他们?”
林安初应下了,神色淡淡地扫了一圈,没看到陆清致,语气平常地问:“陆清致和你们一块回吗?”
戴上演戏面具的林安初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框死在早就拟定的人设里。
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不自觉紧握着拳头,展示在外面的却只有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三年前的失态和痴缠只是一场少年人不值一提的闹剧。
“他有事已经先走了。”陆清致的爸爸解释了一句。
林安初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两人往外走。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以至于孟怡云的闪躲被突兀地放大了好几倍。
她把林安初带到酒店大厅外这个时间鲜有人出入的小花园,虽然尴尬但还是开了口:“小初,你和刚才那个小姑娘……”
林安初带了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问:“哪个小姑娘?”
孟怡云始终不敢和林安初视线相撞,她甚至不太敢把视线放到林安初的身上,她的视线不知道停在空中哪个点上,“科本的沈总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哦……”林安初装作恍然大悟道:“你说吟吟啊,她是沈策的妹妹,是我经纪公司里的师妹。”
林安初答应和唐吟演情侣,与其说是为了帮唐吟,倒不如说是利用了唐吟。
比起唐吟为了报复沈策,他远比唐吟更需要一场“异性情侣恩恩爱爱”的戏码。
三年前的事情是他们心里的刺,这三年他们俩都选择把那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可烂掉了,不代表就不存在了。
当初那些伤人的字句都化作利刃刀枪,日日夜夜无休无止一遍遍地扎向他心口,扎得林安初这三年的心脏没有一寸好肉。
林安初没有迫不及待地宣布唐吟是他如今的女朋友,主动说太多的话更像是撒谎心虚。
他近乎苛刻地把握着自己今晚这个人设的台词,不让自己多说一个没有必要的字。
果然,孟怡云没忍住,追问道:“你和她……现在是……?”
香甜的桂花香萦绕在鼻尖,林安初准确地找到了三步开外的那株桂花树,不算太明亮的冷色调路灯照耀下,枝干上簇状的金黄色桂花挤得满满当当。
林安初视线盯着那一簇桂花,点头道:“对,我挺喜欢她的。”
顿了顿,他又说,“三年前是我头脑发热,被私生追车导致车祸,陆清致为了救我重伤昏迷,每一件事对我的打击都太大了,那时候年纪小……”
他说着自嘲般短促一笑,“我从小太依赖陆清致,濒临崩溃的时候做了糊涂事,给大家带来了伤害,请您原谅。”
林安初在小花园里抽了两支烟,又吹了一会儿风等烟味散尽。
他殚精竭虑演了一晚上的大戏,加上喝了几杯酒,这段时间如影随形的头痛在今晚达到了顶峰。随着心脏的收缩跳动,两边的太阳穴像是被无形的锤子一下一下猛烈锤击,痛得他几乎有些恶心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