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为你有潜在的伤人倾向?”赤井趣味盎然地问,他似乎想笑。
“谁知道,也许从来叶山道那次他们就开始对我有过于激进的偏见。”降谷不太乐意地说。
赤井没有说话,眼光凌厉而柔软。降谷不知道他是如何将这矛盾的两者融合起来的,但他就是做到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是先提起过去的那一个,也不会相信自己先说出了后面的话。
“抱歉。”他突兀地说,声音僵硬。
“嗯?”
“来叶山道那次,无论怎么说,是我的迁怒让那两位FBI陷入了危险之中。所以这句抱歉是对他们说的,有机会的话我会亲口向他们传达。至于你,”他复杂地上下打量赤井一遍,艰难地想要开口,“我——”
“人生就这么点长,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也没用。”赤井看似漫不经心地打断他。于是降谷闭上了嘴。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人生就这么点长,一眨眼就过去了。他咀嚼着赤井的话,一种突如其来的解脱感和倦意一起如潮水般向他袭来。他已经用不着每天都去想着复仇的事了,这感觉很好。在镜子前打领带的时候,开车上下班的时候,破案后和同事一起去喝一杯的时候,他终于能感到自己又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人生就这么点长,没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是时候和过去那一段被恨意所支撑着的日子告别了。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如冬雪在朝阳下消融。
赤井瞥一眼他:“一年没见,怎么感觉你突然变得坦诚许多。”他看上去既困惑又了然。
降谷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笑吟吟地回答他:“不好吗?反正我所有最愚蠢最失控的样子都不幸被你见过了,在你面前根本没有维持形象的必要吧。”他松一松紧绷的肩膀,揶揄他也是揶揄自己,“‘不用伪装成任何样子,也不用考虑任何事情’,这话还是你说的呢。”
这也许是他头一次把对方说到语塞。赤井定定地站在他身侧,就好像他永远都会站在那里。
“是,”半响后他缓慢且安静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很意外。”
TBC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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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在俄罗斯,他们是一对一的。”
降谷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话题方向的把握。
这期一百多名学员中包括降谷、奥田和一名医生在内,总共有六名Omega,其中另外三人都是来自北美的年轻女性。从匡提科训练学院选拔的杰西卡和简原先就彼此熟悉,伊芙琳则就读于西点军校,她们三人时常焦不离孟地一起行动。在某些特殊课程中学员们被要求必须按照第二性别分组合作,而由于降谷缺席了第一天的开营介绍,外表年轻,个性又亲和好相处,大半节课过去后她们才发现眼前这个半点架子都没有,但一直在做引导的娃娃脸就是她们的教官。
而这并不妨碍在餐厅巧遇时她们会拉上奥田,自然而然地托着餐盘过来,和降谷同坐一桌。有时候她们确实对于降谷所授的情报解析课有所疑惑,更多则是天南地北地聊一些话题。降谷大多数时候只是倾听。他看得出她们对自己有种不同寻常的好奇心,或许是因为他是除了赤井以外唯一一名不隶属于ICPO的教官,又因错过正式介绍平添几分神秘感。
“这也是他们的……分配任务?”奥田挑起眉,迟疑着问。降谷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继续在谈论各国机构处理热潮期的不同方式。先前美籍西裔的伊芙琳提到,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某些秘密情报机关中,他们会给Omega特工们指配一名Alpha。他不用做别的,平时就像个超大型行李箱一样跟在Omega身边,专在必要时为他们解决生理需求。政府甚至为此发明了新名词,设立了一个新型工种。这一切都让降谷感到啼笑皆非。
“不,不是那种。他们管那叫……对,命中注定。”杰西卡解答道。她的眼睛发亮,脸上浮现一种不可思议的艳羡之色。“他们会举行仪式,在上帝面前选中自己一见钟情的伴侣,并坚信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从此互相宣誓忠贞,永不分离。这很浪漫,不是吗?”
降谷不置可否地垂下眼,低头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玉米色拉。直到杰西卡侧过身向奥田提问:“在日本你们怎么做?”
奥田的两颊立即染上一层浅浅的红晕,求助地看向降谷。降谷为难似地苦笑了一下:“抱歉,我自己没有Alpha,是特殊情况,也不清楚别人都在使用什么方法,恐怕不能给你提供参考。”
桌上另外四人顿时面面相觑地停下了手中的餐具。降谷几乎能清晰地看到她们眼中迷惑不解的光晕,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她们没有任何理解的理由。
他从来猜不到她们接着会问什么问题。他猜她们会问所有的问题。
他有别的男性伴侣吗?或者女性?他曾经有过吗?他有需求时该怎么满足自己?是通过别的途径找人吗?那安全吗?这样会让他开心吗,如果他没有被——他怎么能做到不被标记?他为什么不被标记?是有人让他失望过吗?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
他需要Alpha吗?他不需要吗?
“我只是不喜欢那种做法而已。”他平和而简洁地回答,杰西卡愣愣地点了点头。他撕了块面包送入口中,坦然接受奥田若有所思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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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夜晚玛丽安说过的话准确地应验了。天气预报将热带气旋升级成低气压,再进一步升级至风暴。雨点如注地打在玻璃上,窗外是一片浓重的漆黑。雷电闪烁时短暂地照亮翻涌的云层,在暴风的咆哮中疯狂扭动的树林如鬼魅丛生。
降谷吃过晚饭后无事可做。电视和网络信号都中断了,他在图书室找到一本《A Study in Scarlet》,三心二意地读,只是打发时间。坐在室内的沙发上他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微弱地抖动,陶瓷茶杯微微打颤着发出声响。
大部分师生都在自己房间里休息,唯独今夜轮到赤井和另一名助理教官带着十几个学员去野外拉练。下午出发前赤井倒依然是一脸安之若素,而他身后是一张张被崇敬浸淫过的年轻面孔,一往无前。虽说学会适应和应对自然环境原本就是课程的目的之一,但遇上这样恶劣的天气,还是不由得让人心生同情。可能明天这项训练就会暂时中止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什么人低声催促的声音。降谷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钟,将书的内页朝下搁在沙发扶手上,走过去附耳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共有八九个人,声线很熟悉,是医务室的两名医生在交谈。他疑惑地决定打开一道门缝看看情况。
门背后是正匆匆路过的赤井,也在光透出来的刹那间停下脚步,这是降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的。现在才刚过八点,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赤井他们应当在明日午间带队回来。
他看上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衬衣能拧出水来,即使披着军用雨衣也无济于事。水滴像溪流一样顺着面料滚下来,迅速在地上聚成一小滩池塘。他的头发凌乱地黏在前额,靴底沾满了泥,看起来狼狈得很,但降谷先注意到的都不是这些;他先注意到的是赤井的瞳孔扩大,呼吸略显急促,虽然看得出他在克制自己。降谷微蹙起眉心:这症状他并不陌生。
从赤井身后陆续经过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躺在上面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杰西卡和简。降谷目送着他们走远。
“怎么回事?”他问。
赤井只是盯着他,室内的橙黄色光线凝聚在他眸子里。两秒后他什么也没说地摇了摇头,跟上前面的大部队离开了。
降谷只觉得莫名其妙。
降谷坐回去,慢慢将剩下的半杯茶喝完。他的双目在文字间徘徊,十五分钟后投降般地承认自己什么也读不进去。
他得把事情弄清楚。
长廊里像往常的这个时间一样寂静无人,只有地毯上一连串带着泥印的足迹昭示着今夜有异乎寻常的事态发生。他顺着脚印一路回到前厅,出乎意料地发现那里聚集了二十几名学员,个个表情凝重肃穆。而站在他们前方的玛丽安似乎刚下完什么指示,随着一声解散,他们井然有序地列队走回自己的宿舍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