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魄(59)

他轻轻敲敲工作室的玻璃门。

“进来。”

男生走了进去,工作室很大,但是偌大的空间里只放了一张大办公桌和一排玻璃柜,显得有点空旷,胡之魁坐在那白色的大办公桌后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桌子一侧的一盆多肉植物,仿佛没有注意到黎之滔的靠近。黎之滔一步一步踩着米色的地毯走向他,温柔的地毯消化了一部分脚步声,他感觉自己像猫一样在踩着自己心跳的鼓点。

最后,他在他的桌子前站定,第一件事居然是看了看他摞在桌子另一侧的文件夹――没有咖啡渍,他默默松了口气,确认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他感到安然。他把注意力从文件夹上收回来,平静的看着胡之魁那张普普通通的国子脸,试图从上边找出一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他们都说,你是我爸爸。是你吗?

面对黎之滔肆无忌惮的打量,胡之魁依然没有别过头。直到沉默到了一种让人尴尬的时长,他轻轻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赶在黎之滔之前开了口:“我们去外边聊聊吧。”

黎之滔顺着他视线看向落地窗的外边,这才注意到玻璃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露台上摆着一个小圆桌和两把藤条编织而成的椅子,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落下来。“是不是太过闲适了?”黎之滔微微皱了皱眉,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动声色地跟着他。开门之前,他自然的在门口的咖啡机上打了两杯咖啡,两只手都捏着陶瓷杯子的杯柄,他有点抱歉地冲他笑笑,黎之滔拉开了门,率先走了出去。

胡之魁把一杯咖啡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以一种舒服的姿态握着咖啡杯半躺在藤条椅上。黎之滔没有动面前那杯咖啡,不动声色的挺直了背。

胡之魁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我当初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我的工作室,就是看中了这个露台,坐在这儿,像是坐在海洋中间的一块岛屿上。这四周都是CBD大楼,里面挤满了为了北京抛头颅撒热血的年轻人,但是我不用啊,我已经在北京扎下了根,拥有了自己的这么一个小岛。”胡之魁的语气里有隐隐的得意,黎之滔想要说些什么,被他兴奋的声音打断了。

“喏,你看,那边就是新浪微博的总部,他们因为一个小明星把微博整瘫痪了的事,正忙的跟狗似的呢。”胡之魁有点夸张的大笑起来,黎之滔皱了皱眉,没有往回看。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爸爸吗?他开始怀疑。

胡之魁不管他想不想听,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的故事。“我啊,刚来北京的时候身上只有一百块钱,连在这儿最破的酒店住一晚都不够,最后你猜怎么着?我在地坛公园的长椅上凑合了一晚,早晨被大爷的晨练声惊醒的时候,感觉胳膊腿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呢。”

“我仗着自己是政法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噢对了,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么说了,叫优秀应届生,只往那些大律所投简历。我没想到北京的高材生比我家乡的稻子还多,一茬一茬割也割不完,有的是有门路心思活泛的。那些本地的大学生还没毕业就托了关系来这些律所实习,哪还轮的到我啊。”

“我在地坛睡了几天,晨练的大爷大妈都认得我了。第四天的时候,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几天没洗澡也臭的不行,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夏律师。就是你的妈妈。”

“所以你们就相爱了?”黎之滔忍不住插嘴。

“她这么跟你说的?”胡之魁有点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猜的。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你。”

“噢。”胡之魁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后来事情的进展就很顺利了。你妈妈引荐我去了她的律所当助理,很快我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律师,再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离开了她的律所,来到了这,无知无觉,二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老了。”胡之魁喝了一口咖啡,他很聪明,隐去了故事里所有的感情线,只是平铺直叙故事本身罢了。

“我想知道,你爱过她吗?”黎之滔眼神锐利的盯着他,他不想再跟这个老男人绕弯子了,穷小子逆袭的励志故事,他没兴趣听。刚进办公室他就注意到了胡之魁左手的戒指,他已经结婚了,或许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过无所谓,只要黎之滔爱过夏世萍,那他就不是一时欲望的产物,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你以为我是你的生父对吗?”胡之魁放下了咖啡杯,用一种讽刺而带着一点悲凉的眼神审视着他。

“你不是?”黎之滔用力地盯着他,企图从这张身经百战的脸上找出一点撒谎的痕迹。他不是没想过他会抵赖,对一个已经有家庭的人来说,婚前和旧情人生的孩子确实不那么光明正大。胡之魁比他更加老练,他们对峙了半天,终究是黎之滔败下阵来,他老老实实收回了目光,为了掩饰尴尬,第一次举起面前的咖啡杯来,咖啡已经不烫了,而且没加糖,尝起来更加苦涩。

胡之魁无所谓似的耸耸肩,好像赢了这场无声的战争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在他的世界里,有声的战争更多,而且更残酷。他只是有点担心刚刚会显得不那么慈爱,不那么像个长辈,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而且是她的孩子,夏世萍的孩子。

胡之魁恢复了刚刚舒服的半躺姿势,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也越来越尖锐了,他眯起眼睛,想着以后得给这儿装个遮阳的罩子。

“我遇见她的那一天,是我们生命中都不那么开心的一天。”胡之魁又抿了一口咖啡,继续开始讲他过去的故事,黎之滔放下杯子认真得看着他,他明白,他要开始说最关键的部分了。

“那天早晨,我刚刚去附近的商场吃了点免费试吃的东西,喝了点大厅里的纯净水。回来准备思考去留的时候,看到了你的妈妈,她坐在我的那个长椅上,噢,在那个椅子上待了四天,我默认那是我的椅子了。”讲到过去这些有点不堪的往事,胡之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促狭和尴尬,站在现在回看过去那点困窘,总是可以云淡风轻的,当然,前提是你现在得足够风光无限。

“我看到有人占了我的位置,有点不太高兴。不过我也没什么办法,那是公共区域嘛。于是我在椅子的另一边坐下。坐在她旁边我才发现,她在哭。我不理解,一个穿着高级职业套装的北京城的女人,有什么好流泪的呢?当时的我满脑子都是工作和事业,后来才明白,生活中比工作残酷的事,太多了。”

“出于东道主的礼貌,我问她怎么了。人在悲伤的时候,是很需要一个宣泄口的,即使旁边这个人是个蓬头垢面的无业游民,她也会忍不住把心事一股脑的倒出来。”胡之魁再次放下了咖啡杯,他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扶着脸,眼神飘忽地看着远处的新浪大楼。

“她告诉我,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还有了你。”

“不该爱的人?有妇之夫吗?”

“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事实远比那更加残忍和黑暗,她讲了一个挑战我当时三观和底线的故事。你比我那时更年少,它会吓到你的。”

“她爱的人,爱她吗?”黎之滔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再次揪住了那个问题,他对于自己存在的理由有种偏执。

胡之魁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夏世萍的爱是否得到了回应,那是那么多年的事了,即使有过也被岁月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不爱,你只是她苦心经营的一个意外罢了。”终于,还是这样吗?作为意外出生,又作为爸爸,不,吕庆裕的耻辱活着。他想给自己的出生找到一个洁净美好的理由,终究还是失败了。他早该料到的。黎之滔露出一个有点悲凉却释然的微笑,右手却不自觉地捏紧。

“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我的爸爸。”

“其实,你应该姓夏。”

“是因为这场爱情始终只是一个人的事吗?”黎之滔有点讽刺的笑笑,对上胡之魁灼灼的目光,心脏却瞬时落入了海底。

“你的爸爸,其实一直在你身边。”

无数童年的现在的记忆开始交叠出那个令人恐惧的真相。

“滔滔要不要一起去玩啊?”是那个人慈爱的摸着自己的头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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