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往前走了几米,水已经没到他的胸口,陈飒犹豫了一下,再往下走,估计别人就会以为他是自杀了。于是陈飒小心得拧开了骨灰罐的盖子,过去了这么久,他仿佛还记得第一次摸到这些白色粉末时它们在手心微微发烫的感觉,那时的他感觉难以置信,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最后就烧成这么一小堆白灰。
雨开始落了下来,一滴,两滴,千万滴雨水像箭一样从天空笔直地射向大海,这些弱不禁风的箭矢被咆哮着的大海尽数吞下,千滴万滴,都没有声响。陈飒用力的摇晃着那个罐子,把骨灰撒在汹涌的波涛中,狂风暴雨像冰渣一样冷冷的拍在他的脸上,面部失去了知觉漫天雨幕中他努力眯起眼,想要看清那些骨灰漂流的方向,然而这几乎是徒劳的――视线中是一片白茫茫。“轰隆――”大浪袭来,陈飒的脚被推撞离了沙地,他跌倒在这暗流涌动的海水中,冰冷咸腥的液体像黑墨水一样猛灌进他的胸腔,从喉咙到肺叶一阵刺痛。陈飒徒劳得踢蹬四肢,找不到任何的借力点。死亡的钟声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敲响,无数欢乐的悲痛的画面走马灯一样轮转――我要死了吗?
绝望中他在海底睁开眼,他想起了八年前他也是这样潜进水中,把一个拼命扑腾的女孩抱起来救上了岸,只不过那时是夏日,河流被太阳熨烫得温暖舒适,清亮透明的河水中那个女孩的脸格外脆弱美丽,他十一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以至于即使过了八年,陈飒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夏郁,我的小公主,你可知道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相遇,那个生死一线的、无与伦比的相遇,我会铭记一生。
不能放弃,不能,我还欠她一个郑重的告别。陈飒的求生欲突然变得格外强烈,各方水流的推阻中他终于碰到了一根粗壮的尼龙绳――这是海面上供人们学习游泳时扯着的救生绳。他立即像个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拉住,然后艰难的把头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吸气。雨还在下,耳边是天地间巨大的白噪声,狭窄的视线中他看到那个银色的骨灰罐越飘越远,一如他刚刚一样在深色海水里上下浮沉翻滚,陈飒不想去追它,刚刚的垂死挣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扶着那根绳子小步小步挪上了岸,然后跪在沙滩上用力的咳出肺叶里的脏水。原来溺水,是这样的感觉,当时的你,一定也很绝望吧。
陈飒跪了很久,全身的神经都冻的麻木了,直到海水再次舔上他的脚尖,他才后怕的起身向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的大爷看他脸色乌青,关切地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吧?”陈飒做不成任何表情,只是摇摇头甩甩头发里的水,沉默的向淋浴间走去,靠近大爷时他身上的寒气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行走的冰柜。
因为天气不好太阳能不太管用,淋浴房里的水温并不高,但淋在他身上他居然感觉有点烫,热气和热水激活了他所有的神经末梢,陈飒冲了半个小时,才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
摸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他看到刚刚发来的一条未读消息:“阿飒,你过得好吗?”他不用看联系人是谁,因为只有她会叫他阿飒。陈飒低头笑了一下,打了一大段话:“很好。刚刚下海把我爸爸骨灰撒进海里了,在水里跌倒了差点没命,还好最后抓住绳子了不然就见不到你了。我前几天领了上个月的工资,回去买辆摩托车带你去游乐园玩儿,你要是喜欢兜风也可以,我们俩还有好多地方可以去”打到这儿他皱皱眉头,被海水冲淡的那些情绪再次从心脏深处翻涌上来,他想起了来这之前的种种,想起了老方的那些话。犹豫了一会儿,他把这些字全部删掉,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打下:“很好。如果你开心,我会更开心。”
女孩秒回:“我开心,只是有点想你。”
陈飒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沉默地再次走到海边,然后把手机后盖费劲的撬开,拔出卡用力丢向大海。
海风把他的眼睛吹得通红。
☆、念·冬眠的小动物
中午十二点,食堂人最多的时候。夏郁点了一份牛肉盖浇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倒不是她多喜欢吃盖浇饭,只是盖浇饭不用等他们做好,直接就有现成的盛。坐下来后她也不动筷子,只是撑着下巴看着这盘热气腾腾的饭发呆,酱汁饱满四溢,肉块和土豆炖的很烂,袅袅的香气像轻烟一样飘散。文迦菊端着盘子坐到她对面,大喇喇夹起一块肉咬住。
“这么香你居然能忍住?”
“你干嘛?”夏郁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反应这么大?我赔你一块还不行吗?”说着迦菊把盘子里的培根夹给夏郁。
“哎呀不是肉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事啊。”
“我刚刚立了一个flag,一分钟只看着这盘饭不吃它,克制欲望。”
“都二十一世纪了您还玩禁欲呢?好模好生干嘛要想着法的折磨自己。”文迦菊一边大口咀嚼着刚买的锡纸包饭一边含混的吐槽她,夏郁的思维一向跳脱,只是这个flag未免也太奇奇怪怪了些。
“我是在想,如果我忍住不吃它,我奶奶就能早点康复。一报还一报嘛。我希望这能作用在奶奶身上。”
迦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奶奶还没出院吗?”
“没有本来只是骨折的话很快就可以回家休养。但是身体检查的时候又查出了高血压高血脂,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没办法不担心。”
“那我也不吃了,我刚刚把培根夹给你了,所以你那盘不算动过,我们一起看一分钟。肯定更有效果。”于是两个女孩子摆出认真听讲的姿势盯着这两个盘子。
“一分钟到了,可以吃了!”夏郁默默松了口气,开始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米饭。
“没有必要这么夸张吧。”迦菊腮帮鼓鼓,一脸的不理解。
“更夸张的事我都做过。比如完整地削下一整条苹果皮,比如五分钟从家里跑到校门口,比如连做两张英语试卷不抬头。”
文迦菊吸了一口气:“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是真的很担心。我总感觉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在家里爸爸妈妈对奶奶的病避而不谈,去医院的时候我姑姑的脸色也不好看。我担心……”女生叹叹气,开始夹盘子里的土豆,她不愿意接着往下设想了。
迦菊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重新找了一个开心的话题:“郁郁,我给你讲个笑话。图形家族开大会,正方形,圆形,梯形,五边形全都来啦,只有三角形没来,你猜为什么?”
“因为全等三角形啦。这么老的笑话也好意思讲。”夏郁无奈的拿筷子头碰碰女生的额头,迦菊假装不高兴的嘟起嘴:“我怎么知道你听过了?”
“好啦,就凭你这么费劲心思的安慰我,我会好好吃饭的。”
“这还差不多。”文迦菊重新笑出来,乐呵呵的接着吃饭。
夏郁的目光却被某种东西吸引了,皱着眉头盯着文迦菊的胸口。
“怎么啦?”
“迦菊,你是不是……没穿内衣?”
“啊~是,现在是春天吗,穿得厚的时候一般我都不穿。”文迦菊有点不好意思的拉上校服拉链。
“怎么,这很明显吗?”
“不是,只是我视力比较好而已,而且,你刚刚把外套敞开了。”
“那就好那就好。”
“这么介意干嘛不穿上,穿上不是很有安全感吗?”
“是你这样前凸后翘的有安全感吧,我们这种太平公主,穿不穿几乎没差,所以,胸口空荡荡,奶罩在人间。”说着文迦菊忧愁的叹了口气,声音不算小,旁边喝汤的男生耳根迅速红了。
这下夏郁真是被逗乐了:“不是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吗?你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措辞。”笑完两个人接着吃饭。吃完端着盘子去收残处的时候,文迦菊戳戳夏郁的肩膀:“喂,你听说了吗?咱们学校后天有风筝节。”
“不是说因为下雨场地湿滑风筝节不办了吗?”
“所以把明天的活动推迟到后天了啊。”文迦菊把盘子放到阿姨手边,理所当然的冲她耸耸肩。
“真是不错,还以为学校为借此取消呢,毕竟他们恨不得我们在学校的每一分钟都用来学习。”夏郁不由赞扬了一番,然后放下盘子挽着文迦菊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