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爸爸打破了这压抑:“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今天就先到这儿。这次我结账,老乔你别跟我抢。”爸爸是对着乔叔叔说的,但却是荣阿姨默默点点头,于是一行人沉默的离开了,全然不复来时愉快温馨的氛围。
到了地下停车场,好像两家人约好了一样,荣阿姨和妈妈绝口不提逛街的事,甚至最后连招呼都没打,便各自走向自家的车准备开车离开。夏郁跟着爸爸妈妈坐进车里,爸爸却没有立刻插车钥匙,她知道他们是有话对自己说。眼看着乔叔叔家的那辆白色斯柯达上坡离开了停车场,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爸爸,我说错话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荣阿姨不喜欢乔樵吗?”夏爸爸没有回头,所以夏郁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没有回答夏郁的问题,只是反问她:“乔叔叔跟你说乔樵是他侄子?”“嗯,校庆时遇到乔叔叔来一中看乔樵,他这么跟我介绍的。”“老乔是独生子,哪来的侄子。”卢似月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那乔樵……”“是他儿子。”爸爸接着说。
“哪岂不就是乔森哥哥的弟弟?”
“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像是一道闪电噼里啪啦地点亮了她脑海中的夜空,夏郁刹时明白了,为什么荣阿姨的脸色会那么难看,为什么乔森的眼神里满是厌恶,为什么乔叔叔会一脸讨好和愧疚。只是和这些写满负面情绪的脸一同浮现的,还有乔樵那张天真阳光的小圆脸,夏郁感觉有一只大手把她的心揪紧了。
“本来不应该跟你讲这些,怪我,上次老乔跟我提了一嘴,说校庆的时候去看乔樵,遇到你了。我只当他是随便说说,是我没听懂他的暗示。”
“所以乔樵的妈妈是他的前妻吗?”
“是前妻就好了,至少名正言顺。乔樵的妈妈,是我和老乔刚到大学任职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年轻女辅导员,因为行政保研23岁就当了大学辅导员,老乔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你荣阿姨的事……后来,就有了乔樵。”听到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夏郁不由得直起身趴在前座的后靠背上,专心地听爸爸讲话。
“当时知道你乔叔叔和那个女辅导员的事,你荣阿姨大闹了一场,直接去了她的老家找到了她爸妈,又是哭诉又是叫骂,逼得那个辅导员辞了职也和家里断了关系,一连十几年都都杳无音讯。”
“因为当时乔森已经快要上小学了,你乔叔叔也算认错态度良好,你荣阿姨最后还是原谅了他,可前提是她不知道乔樵的存在。”
“大概四五年前,那个女辅导员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男孩,直接找到了老乔的家里。那个男孩,就是乔樵。”
“你荣阿姨只是看了那男孩一眼,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既然已经隐姓埋名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又找上门来了呢。”夏郁忍不住问道。
“她当时说的是希望你乔叔叔能把乔樵转到一中初中部,让乔樵有好一点的教育环境。不过我觉得,可能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放下过吧。”
“那荣阿姨就接受了这个孩子?”
“接受是不可能接受的,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两个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她难道去杀了乔樵?而且当时,老乔也不知道那个女的有了他的孩子。”
“那天晚上,是我陪了你荣阿姨一个晚上,她当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我感觉我的心里也跟着下起了雨。一个女人摊到这种事,也是命苦。”卢似月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很少在她脸上出现的忧愁。
气氛一下沉重得像在坐下坠的电梯。
夏郁捡起一个轻松的话题打破了僵局:“不过还好,妈妈你是幸运的女人,你有爸爸。爸爸永远都最最看重你。就像现在,只有你能坐他的副驾驶座。”
“那是我懂得抓住机会,是我看上了你爸爸,又是死乞白赖地在他放学时堵他,又是天天送水送便当,最后才把你爸追到手,不然,还没你说话的份儿。”说到这个,卢似月一下变得神采奕奕,透过前视镜,她看到卢似月在朝她挑眉。
“真的吗爸爸?”夏郁八卦心大起,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爸爸妈妈的恋爱秩事。
“别听你妈妈胡说,那是我故意给你妈创造机会,不然你妈哪那么容易每天都能找到我的自行车然后在那等着,当然是因为我每次都停在最显眼的地方了。”
“还有啊,你妈妈那时候的便当做的很难吃,鱼放了太多盐,土豆没烧熟,米饭也很干,简直是难以下咽。不过我每次都给吃完了,然后把饭盒刷得蹭亮还回去。还饭盒的时候,是我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之一,因为又能见到你妈妈了。”
“行了行了,每次都说我做饭难吃,我那时一个高中生,天天忙里偷闲瞒着我妈在厨房鼓捣,能做出菜来就不错了,还挑剔。”
“不挑不挑。我不是全给吃完了吗。”爸爸“呵呵”地笑了。
听到这儿,夏郁贼眉鼠眼,神色奇异:“高中?你俩这是早恋啊。”
“早恋?我俩直到高中毕业才在一起,早什么恋啊。你也不许早恋。”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说你和我妈吗,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后来呢?你们就这么甜甜蜜蜜一直到现在?”
“哪有这么一帆风顺,大学我跟你妈异地了一年,那时候哪有手机啊电脑啊这些先进的通讯设备,写信要一周才能到,火车也慢,慢慢的我跟你妈联系就少了,然后就分开了。”
“后来呢,后来是什么契机你们又在一起了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契机,那是我博士的最后一年,冬天,大雪天,我赶着去图书馆写论文,结果车子在半路掉链子了,我蹲下来鼓捣了半天,手也冻僵了,鞋也被雪浸湿了,链子也没装上。最后我是推着车子走到了图书馆。”
“这和我妈妈有什么关系?”
“那时我就想起你妈妈了,以前车子掉链子的时候,都是你妈妈给装的,她手小也手巧,两下就给装上了。”
“你看吧,需要用到我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我。”卢似月像个小孩子一样冲他撇撇嘴。
夏爸爸笑了两声,也不解释,接着说:“到了图书馆我也不写论文了,先给你妈写了封信,信只有一行: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但见霜雪,不见伊人。”听到这儿,卢似月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伸手轻轻拍了夏爸爸的肩膀两下。但在夏郁看来,这就是□□裸的秀恩爱。
“可以啊爸爸,你不是工科生吗,真够浪漫的。”
“别的诗我记不住,你妈妈的名字我能记不住吗?我跟你说过吧,你妈妈的名字就取自这两句诗。”
“说过说过,您啊,都说了八百遍了。我寻思您把我妈这典故记得这么清楚,怎么不想着给我取个好听点又有内涵的名字,郁郁葱葱的杨树?您不觉得这有点敷衍吗?”夏郁不满的撅起嘴。
“这名字怎么不好了。郁郁葱葱,又是最好养活最易长大的杨树,多有生命力啊。而且那是普通的杨树吗?那是你妈生你时医院门口的那棵大杨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让你时时刻刻记着你妈的辛苦。”
“记着呢记着呢,行了,快开车吧。”
夏爸爸笑呵呵地插上车钥匙发动了车子。车一行驶出停车场,车窗玻璃上很快因为内外温差而起了一层水雾,夏郁伸出手指轻轻在玻璃上写了两个字:立风。
窗外的霓虹灯像水一样在她的脸上流过,她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沉思。
☆、影·晚安
回到家里,夏郁看到爸爸在搬客厅的那个米色布沙发,不由问道:“爸爸,咱们今天晚上要看电影吗?”
因为爸爸妈妈都喜欢看电影,夏郁家前几年买了一套家庭影院设备,但因为客厅正对沙发的那面墙上已经挂上了电视,所以只能把另外一面墙当做投影的屏幕。每次看电影都要把沙发转过来。
夏爸爸转完了沙发,开始调节投影仪:“对啊,我和你妈妈打算今天晚上看《本杰明·巴顿奇事》,你要一起吗?”
“我看过了,你们俩看吧。”
说完她把呢子大衣脱下来放到沙发一侧的衣架上,回了卧室。
拧开台灯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开顶灯了,小小的一簇光会让夜晚的气氛更加静谧。她的桌子靠近窗台,窗子上挂着透明薄纱质地的窗帘,当初装修的时候她一个劲的向爸爸妈妈抱怨,嫌这窗帘不好看,现在看来,爸爸妈妈是对的,开了灯以后,薄纱上的那层蝴蝶像是在烛火里飞舞,她拨开这群蝴蝶,向窗户外张望了一下,窗户左侧的大路上空无一人,路灯撒下雨水一样的橙色光芒。夏郁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多次总习惯打开窗户往左边看看,好像那边的路灯下会有一个人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