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托、茶夹、盖碗……,顾楠溪默默在心间念了一遍又一遍。整间茶室就只有两束灯光,一束落在百年纯木的茶桌上,一束则打在放置了另一套茶具的红木壁橱上。
顾楠溪身后的墙上还挂着一幅桐大书法教授的字,墙角巨大的花瓶里,看似随意的插着几枝含苞的桃花。
撑着下巴,顾楠溪的视线落在了门口的芭蕉叶上,天色已经暗了,只能模糊看个芭蕉叶形状。
一静下来,便满脑子都是上午面试的场景。
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手边的盖碗,顾楠溪很是踌躇。虽说初试成绩很好,但桐大每年录取的外校研究生并不多,再加上其他高校保研过来的,留给考研大军的位置越发少了。
琢磨着回去之后好好查查那位姓何的教授,毕竟人家刚到桐大任职,说不定能捡个漏。更何况这个年纪就能和那么多泰斗级别的人物平起平坐,想来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正寻思着,木门开启的提示音将顾楠溪拉回了现实。
赶紧缩回了伸长的双腿,将有些杂乱的裙摆重新规整了一下,顾楠溪端坐着,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哈哈,之桓,我这松棠还不错吧?”
老板熟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顾楠溪却第一次没了往日的习以为常。
之桓?哪个之桓?老天不会开这种超级大玩笑吧。。
心里疯狂安慰自己,不是他,不是何之桓。
然而,透过稀疏竹帘、在昏黄与亮堂光线下露出的清俊面容还是让顾楠溪傻眼了。
是他,是那个何教授,是今天上午她第一次见到的何之桓。
第2章 你说:恭喜
脚步声越发清晰,顾楠溪四下张望着,可一览无余的茶室根本无处可藏,更何况,她也没法藏着啊。
认命的端坐着,心里的懊恼一阵强于一阵。
“老板好!“
扯着嘴角的笑,勉力问候了一下率先走进来的徐老板。
虽一遍遍告诫自己千万要避开何之桓,但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紧随其后的他身上。
褪去了上午那套合身的西服,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里头的白色衬衣解开了顶端的两颗纽扣,依稀看得见锁骨。
后知后觉的垂下脑袋,顾楠溪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丢出去。
“噢,楠溪啊,忘记通知你们了,今晚由我自己来招待,你出去忙吧“
就在完全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个僵局时,年近半百却丝毫看不出老态的徐樊给了顾楠溪一条逃生之路。
顾楠溪迫不及待的起身,只想着赶紧离开这,却在起身时不慎踩到还摊在地上的裙子,猛烈的起身动作一下顿住,身子瞬间不受控制的往前倾。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顾楠溪已经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脸砸在这满是茶具的桌上结果会是如何。
意料中胡七八糟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额头触及到了细腻柔软的衣物。
徐樊一只手伸着,楞在半空久久没动,直直的看着何之桓绕过茶桌托住了半截身子就要砸到桌上的顾楠溪。
身子被从手臂传来的力气稳稳撑着,额头的触感已经比什么都让顾楠溪明白这个近在咫尺的人是谁了。懊恼、羞愧、惊吓,还有那一丝丝庆幸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让顾楠溪整个人直发晕。
身子顺势被往后推,顾楠溪踉跄着站稳,满脸通红的看着眼前好整以暇的两个男人。
“那个,老…老板,还有,何…何教授,你们聊,我先走了,走了”
提着裙摆,完全顾不了其它,顾楠溪只知道如果她还继续呆在这间屋子,她一定会阵亡的。
盯着迅速没入远处壁灯的身影,徐樊转过身,一脸错愕的指着已经自己坐下拿起茶杯的何之桓
“你们,认识??”
端详着手中纹理上乘的细瓷,何之桓瞥了一眼徐樊,漫不经心的答道:上午见过。
此刻的顾楠溪蹲在青石板上,两眼瞪着池里游得欢快的小金鱼,恨不得自己也下去游个几遭。
太丢人了,真的要丢到家门口了。
懊恼的捂着脸,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刚才的尴尬场面,真闹心得很。
回到展厅后,顾楠溪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怕老板待会的责备,更怕要跟何之桓再度面对面。可直到下班时间,他们二人也没有出来。换了衣服,瞅着手机里的时间,靠着柜台的顾楠溪不经意的谈起他们。
“他俩这是要昼夜长谈的节奏啊?”
林芳整理着客人试穿过的衣物,闻言笑谈,“谁知道呢。你先回去吧,再不走就要赶不上公交了”
不住刷新着掌上公交的最新消息,眼瞅着就还有两站了,顾楠溪明白自己一定得撤了,不然又得多吃几天馒头。
南方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前一天还艳阳高照,后一天就阴雨连绵。
顾楠溪望着屋檐滴滴坠下的春雨,呆呆出神。
那天的事就像个小插曲,除了让顾楠溪闹心了好几天,对于其他人似乎都无关痛痒。
可其实,它就是无关痛痒啊。
日子还在一天天过着,顾楠溪也陆陆续续从各方了解到何之桓的一些消息。
28岁,刑法博士,在F大担任过两年的副教授,年初刚刚被调到桐大。样貌上乘,背景…不详。
雨淅淅沥沥下了好一阵,顾楠溪被天气影响着,本就有些郁闷的自己更加颓丧了。
这几天陆续听闻有学生接到了心仪导师的回复,几人欢喜几人愁,顾楠溪一颗心卡在嗓子眼,怕收到抱歉的回复,更怕收不到回复。
接到林浦深电话的时候顾楠溪正刚刚坐上末班公交,窗外店铺的各色灯光在车窗一晃而过,零星的几位乘客显得车厢分外空旷,握着手机,迟迟不敢滑动接听。
用力咬了一下下唇,顾楠溪接起马上就要断掉的来电。
“您好!”
“楠溪,我是林浦深”
当听到电话里传来和面试那天一样温厚的嗓音,顾楠溪握着前一个座椅后背的手下意识用力,盯着有些发白的指尖,心里一下没了想法。整个人像被丢进冰水再捞起放到火中灼烧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您好,林教授”,扣住手机,顾楠溪努力蜷缩着自己的身子,想把任何一丝嘈杂的声音全给阻挡开来。
“我看到你的邮件了,你本科时参与的几项活动都算是业内含金量较高的项目,初试成绩也很是不错,面试更是让我们眼前一亮。只是……”
刚刚涌起的喜悦还没传达到心底就被这“只是”生生截断,顾楠溪张着口,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耳边清晰的听到纸张翻页声,似乎还有忽远忽近的交谈声。
遏制住心底的那份酸涩,眼睛被车窗缝隙吹来的寒风弄得生疼。
把头埋进围巾,顾楠溪艰涩的开口,“何教授但说无妨”。
“只是我名下的研究生名额已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咱们院今年新推出双导师的试行,那位何之桓教授就是刚刚来我们学校就职的,当年也是我的学生,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归到我二人的名下,这样也就不算破例,你看,这样可好?”
顾楠溪像是一下被人从凛冽冬日带回到温暖的室内,喜悦从四肢百骸传来,辗转反侧的这些时日好像一下找到归处,笑意完全无法控制,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只下意识的一下又一下的点着头。
“可以,当然可以”
直到挂完电话,顾楠溪还处于一副完全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车上本就零星的乘客已全部下车,眼下就只剩前头的司机。顾楠溪从未想过,这个平日分外感到孤寂的时刻,竟会有这般让她欣喜若狂的时刻。
林教授说:桐大等你!
匆匆下了公交,路灯投射在积年累月交错相叠的电线上,一道道阴影将本就不平的道路割得四分五裂,保安室透出一丝光亮,让人莫名安心。当初租房子时,顾楠溪来回比对了这一片商品房,最终还是咬着牙选了这里。上次错过公交,快12点才回来,要不是刚好保安叔叔没睡,顾楠溪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应对路上遇见的酒鬼。
当手电筒的光落在自己身上,顾楠溪无比庆幸当初的决定。
握紧手机,两步并作一步的跑上五楼,木门上的红漆又掉了一大块,可今天的顾楠溪全然没有心思去打理。掏出帆布包里的钥匙,清脆的吧嗒声落在寂静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