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铭看住了他,那跑堂的和追过来的厨上打杂的伙计都走了过来。厨上小伙计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咣当一声放在了桌子上,那酒壶放下,里间却没有酒水晃荡的声音传出来。
伙计指着邋遢贼骂道:“烂嘴的酒贼!我道方才明明往酒壶倒了酒,为何还没送出去,瓶子就空了!我还以为我记差了!原来是你这酒贼偷酒!”
伙计揪住这贼的衣领,“拿钱!”
那贼嘿嘿笑,“捉奸捉双,拿贼拿脏,你怎么证明我偷了东西?!酒瓶在你手里,可不在我手里,谁知道是不是你偷喝了?”
他在这耍无赖,小伙计气得干瞪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话,谁想酒喝多了,不可能没点反应,当下贼人一个不留神,酒嗝冒了出来。
“还说不是你!脏就在你肚子里!”小伙计一下拿住了他,“赔钱!”
那贼哈哈大笑,“要钱没有,要酒我吐给你!”
他这邋遢模样,别说吐了,就是他喝过一口的酒,也是废了。小伙计气得不行,跑趟的直接道:“你没钱,咱们也不要酒,拉你见官!”
这下,贼人都点慌了,“唉,唉,两位大哥,有话好说!”
魏铭从旁看着,要是还不知道是谁,可就白跑来泰兴一趟了。
他见跑趟拉着贼人要见官,上前拍了拍跑趟的手,“这贼差了多少酒钱,算我头上。”
他这一出口,众人纷纷向他看来。贼人打量着魏铭,“青州老乡?”
魏铭轻笑一声,见跑趟还提着这贼的衣领,掏出了银子来。那跑趟和小伙计见了真金白银,也不会以为魏铭是贼人同伙,立时就放了贼。
贼人得了松快,嘿嘿笑起来,一口大黄牙在魏铭眼前乱晃,魏铭也不嫌弃,将自己点的盐水豆推到桌子中央,“你好歹也是个秀才,偷酒成何体统?闹到官府不怕革了你的功名?”
“你、你怎知我是秀才?”
魏铭一笑,并不看他,夹了一颗豆子放进嘴里,“我不仅知道你是秀才,还晓得你姓邬,单名一个梨字。”
——
邬梨被邬陶氏赶了来之后,原本按着邬陶氏给的帖子,来泰兴找到了一个茶庄。他当时还以为邬陶氏会让茶庄老板给他些买卖做,或者押一批茶叶回青州,谁知道那茶庄老板听说他是个秀才,竟然就让他管账。秀才管账的也不是没有,可茶庄老板对他同旁的伙计也没两样。
且他不是邬大夫人介绍来的邬氏族人吗?
就这待遇?
是邬大夫人面子太薄,还是特意“关照”了他?
他做了三月暗无天日,便不再做。他南下一趟,可不是来做账房的,若是做账房赚钱,又何必南下?
邬梨辞了茶庄走了,茶庄也没挽留他,他便寻了个书局做抄手,还能有机会看到书局代印的时文,工钱也不少。
但他却好上了喝酒,偏钱得攒着回去科举,百般无奈,犯了酒瘾,就跑来偷酒了。
第204章 通倭
若不看邬梨身上脏兮兮飘着气味的衣裳,只瞧他那闲散的表情,竟然同某个小丫头逗鸟遛狗时有点像。
魏铭想起那小丫头嘴里的“wuli”,她怀疑邬梨高丽人,只是邬梨个子不高,肚子不小,矮胖的模样不像个高丽人,像个梨……难怪叫邬梨?
念头一闪,魏铭不由地怔了一下。他何时也开始以这种奇怪的思维看人了?跟那个整日里没正形的小丫头有何区别。
小丫头误他!
“咳”,魏铭干咳一声,收回思绪,见盘子里的豆子全都飞一般的进了邬梨嘴里。
“可还再要一盘?”魏铭问。
邬梨连声道好,“再上一盘大煮干丝,一盘扬州炒饭,还有蟹粉狮子头来一盆!”
魏铭摸了摸自己的钱袋。他的钱还是从某小丫头借用他的名声在安丘卖酒,给他的什么代言费。
然而并不多,这些日子从天长到扬州城又到泰兴,花了不少出去了。
他同邬梨道:“邬兄肯请客,弟就不客气了。”
邬梨筷子上的最后一刻豆子,啪嗒掉在了桌子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魏铭,“……我没钱。”
魏铭幽幽道:“那蟹粉狮子头、扬州炒饭、大煮干丝?”
“额……都不要了吧,再来盘豆子就行了……”
魏铭给他一个赞同的笑,“身上带的钱不多,若是邬兄愿跟我去仪真寻友,这些菜想来日日都能吃到。”
魏铭说这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邬梨是个颇有才华的人,若是愿意同行,他或许可以资助邬梨一二,免得他在这暗无天日地打工赚钱。
可惜了才分。
邬梨两眼放光,“真的?”
魏铭却道不急,“我在安东卫所见军民无不敬仰三公,想到泰兴就是汤公故里,特来拜见,却听说了些话。”
“什么话?”邬梨放下筷子。
魏铭压了压声音,“有人说汤公真有通倭,不知是真是假?”
“嘘!”邬梨连忙示意魏铭不要乱说,“你也知道这是汤公故里,乱说不得!”
魏铭见此,便晓得邬梨必然已经获得了消息,笑起来,更压了声音,“看样邬兄知道些内情。”
“我能知道什么,不外乎些只言片语罢了。”
魏铭道无妨,“邬兄说来与我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梨有些犹豫,魏铭叫了跑堂,“上一盘扬州炒饭。”
话音一落,邬梨便起身坐到了魏铭这一侧的条凳上,“我在书局里有个朋友,是军户出身的读书人,姓汤,正是汤公族人……”
——
晚饭如邬梨所愿,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都上了个齐全,魏铭摸着干瘪的钱袋,饮下一杯茶压了压,听那汤军户道:“汤公侠肝义胆的人,若说通倭,满天下都不信。他老人家一生杀遍倭寇,为什么要通倭?!但偏偏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汤公诶,到底还是落进了迷魂圈套……”
汤军户的祖父曾跟随汤公身侧,后受伤还家,他们这一枝到汤公旧部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幸免于难。
汤军户的祖父说了一些汤公的话,他替汤公可惜,可惜汤公晚节不保。
那时,三公已经将海上倭贼剿得零零散散,这零散的倭寇海贼不足为惧,瞬间就能荡平。但倭贼和海贼却怕了,南北联合到了一起,想让三公放他们一条生路,但谁都知道,三公只会杀贼,哪里会放生?
当时余公在福建沿海,汤公和方公都在浙东沿海,倭寇在海上漂泊不下,倭国形式也是不好,难以返回,他们想杀上岸,哪怕就此隐身民间,好歹也能活下去,但是三公不给他们丝毫的机会。
就在苦等无果的时候,方公在海战中受伤,牵连旧伤复发,突然病危。
但方公病危,还有汤公在。若是能拢住汤公,他们是不是有机会呢?
正这时,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汤公从前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那女家姓何并不姓汤,却因为逃难是被汤家收留在汤家庄里。指腹为婚的何家女与汤公同龄,两人一直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何家突然南货北卖发了家。
何家发家之后迅速搬离汤家庄,汤公原本与此女有婚约在身,可那何家走的时候,却连话都没留。
又过了几年,到了汤公该议亲的时候,海上倭寇频繁,扬州一带军民皆战,汤公力大威猛,立下战功,便被引入了军。过了两年生活平稳,便有人为当时已是百户的汤公说亲。
汤公竟不愿意,四处寻找那何家女,苦寻两年,才发现那何家女早就嫁了人,且生了一个孩子,一场风寒就没了。
汤公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一年无娶,次年才迎娶了后来的夫人。
那些走投无路的倭寇不知道从哪得了这个消息,又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何家女的孙女,更不知道怎么,送到了汤公身边。
几乎毫无意外地,汤公对酷似何家女的这个孙女格外不同,那何家女的孙女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久便怀了汤公的孩子。
就在这时,锦衣卫北镇抚使突下江南来查。
汤公立时就知道入了圈套了,一面急急传信余公前来浙东救援,一面想要撇开与此女关系。
可他注定是撇不开关系,锦衣卫来一查,发现那女子生母竟然是倭人,更有莫名出现的书信等物被从汤公住处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