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孩子还没长大,也许还有机会去过一个开心点的童年。
这颇有些逃避的感觉,但仔细想想他一路上除了把这孩子养大了其他什么也没做,没有爱,没有温柔。继国缘一会拥有爱吗?那个神的孩子?也许他平等的对带着世界上每个生命吧,那也许会把那份平等分这孩子一份。
继国岩胜想,如果有的话就分这孩子一份吧,他给不了,继国岩胜学不会去爱谁,去对谁温柔。
雪快停吧,继国岩胜望着窗外飘着的雪花,一个不怎么沉的东西靠在了自己身上,继国岩胜第一次没有把睡着了的小东西扔到一边,而是抱着一起躺了下去,第一次学着把养育了七年的孩子抱在怀里一起入睡。
没事的,冬天总会过去,再黑的夜晚太阳也总会升起的,然后等太阳出来了,鬼就会消失在黎明。到时候你就跟着太阳走吧,只要不想着去触摸那火焰,日轮就一直很温暖。
人活着的话都想过的幸福点吧,你虽然不是人但可以学着点。
下一个放晴的日子你就启程吧,这次可别在起雾了。
第七章
数日后,雪停了,乌云也散去了。白昼过去天色渐暗,久违数日的月亮从天的另一端缓缓升起,继国岩胜站在庭院里仰头看着月亮,心想天晴了。
山下的镇子会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后的第一个晴天举办祭祀,大家带着面具唱着祭神的歌,感谢一年的丰收,祈求来年也没有灾祸到来。站在山上的庭院里已经隐约能见到山下的人烟与火光,想必热闹非凡。
今天也是孩子原本预定要下山去镇子里的日子,那孩子一如既往地不太愿意。
继国岩胜把自己的日轮刀递给了孩子,这是那孩子第一次拿真刀,继国岩胜让他把至今教他的东西都用一遍。孩子带着困惑但还是点点头,拔出了真刃,动作熟练的不像第一次碰真刀。
也是,都在自己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依葫芦画瓢也能做出点样子。
真剑与木刀在空中挥舞的样子完全不同,哪怕是失去光辉的日轮刀也带着金属特有的的冷光,划过空气时的样子就像新月。
啊啊,这样就够了——继国岩胜在看到那刀尖划过的新月的时候感觉那七年甚至曾更早以前就开始满是破洞的内心好像被填上了点什么,自己终于还是留下了点什么。
这样哪怕满是失败和空洞,继国岩胜也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至于毫无意义了。
“你喜欢剑吗?”
继国岩胜这么问那孩子了,孩子扎着不长不短的头发,拿着刀,喘着气。孩子从他那里学会了月之呼吸所有的动作,只是动作而已——孩子还太小,身体不够强壮,只能等到长大肺部足够强健的时候才能用呼吸法吧,那个时候的话应该能用出真正的月之呼吸吧。
但是至此已经足够,继国岩胜觉得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没什么东西好教的了。
“……还……还好。”孩子诚实的很,至少不会对继国岩胜撒谎,剑的练习很辛苦,继国岩胜又是个魔鬼,严苛的要死,他非常努力但是也很累。孩子怯生生的看着继国岩胜,怕自己的回答让他不开心,想了想连忙补充了一句,“月之呼吸,喜欢。”
孩子的回答让继国岩胜稍微感到轻松了一点,不怎么喜欢就好,之后你要跟着一个有着神一般境界的剑士,别被打击到才是。
“你以后会见到更好了,去学那个吧。”至于后半句继国岩胜是这么回答的,他看着孩子的脸,让孩子坐过来替他摘下了纱布,纱布下的那只眼睛依旧是鬼的眼睛,黑红的虹膜,金色的瞳孔,明明没有了这个的话这孩子就可以看着更像个普通的人类小孩。
“以后,要是额头或者身体别的地方出现了这样的斑纹……”继国岩胜指了指自己额头和下巴上的斑纹,打算在教这孩子一点事情,“……就别练剑了。”
“?”
“懂了吗?”继国岩胜又问了一遍。
“啊……嗯……”孩子听话的点头,“父亲”说的他都听,不过是不练剑而已他也不觉得怎么样,虽然他原本有点想有和“父亲”额头还有下巴上一样的东西,但之前摔倒后下巴上的伤也早就好了,疤都留不下一个。
是吧,你这种脑袋不怎好使又笨的孩子,还是把活久点当做第一人生目标比较重要。
还好这孩子听话,一直都很好养,普通的孩子继国岩胜觉得自己保准养不活,现在没想到一路能把这孩子养到七岁,没缺胳膊少腿,就是话少加蠢。
他真的很难喜欢上这个孩子,孩子活的方式总是在人和鬼之间飘忽不定,继国岩胜想让他学的像人一点,再不济模仿一下也行,孩子努力了,但终归还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走到哪都会有违和感。
继国岩胜忘不了这孩子出生时的样子,自己当时的心情,他无法对这孩子说出喜欢,问题可能出在他身上……但现在他大概可以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后悔把人养这么大了,这样他这七年的价值也就有了。
“…………………………”
孩子垂着手抓紧身上的衣服,刚刚“父亲”帮忙摘下纱布的时候他有些高兴,常年握剑于是带着茧的手蹭过头发和耳朵的时候也觉得很高兴,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父亲”接触过了。但他偷偷抬眼看“父亲”的时候又感觉有些不安,理由说不上,明明“父亲”还是往常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气息。
孩子最近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感觉,找不到原因,“父亲”也没有什么改变,却有种马上就要不见了的感觉,孩子想他是不是长大了,要被扔掉了,但又不敢问。
前不久他好像做了梦,孩子平日不怎么会做梦,他贫瘠的脑袋里没有什么想在梦里看见或者感受的东西。但前不久他却做了很温暖的梦,被“父亲”抱在怀里一起睡的梦。
当然醒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几乎要燃尽了的柴火,外面雪和风一起飘一起吹的声音,他身上披着“父亲”的羽织。半梦半醒的孩子盯着快燃尽了的柴火三秒,又裹着羽织躺了回去,他第一次那么想睡回笼觉,继续做梦。
只是再睡一觉梦也不可能继续,于是他只能有点难过的爬起来,裹着羽织去找“父亲”在哪。
——但孩子现在却有种,他是不是以后都没有机会做那样的梦了。
继国岩胜帮孩子把绷带一圈一圈的裹了回去,裹到一般的时候感觉手臂衣袖被抓住了,他暂时停下动作垂眼往下看,孩子正用手抓着他的羽织。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孩子总是在奇怪的方面同时表现出极端的迟钝和敏感,过去也是一直主动保持着和自己两步的距离,很少再进一步靠近。
继国岩胜顿了顿继续手里的动作,然后对孩子说,“一会儿你就出发吧。”
他感觉抓着自己羽织的手抓的更紧了一点,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在裹纱布上,不去看孩子是怎样的表情,周围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很小的声音,有时如果不留神就可能听漏甚至听不到了的声音。
“不去,可以吗……能不去吗……拜托……”说着的时候孩子的头垂得越来越低。
平时的话继国岩胜可能就答应了,毕竟这孩子平日实在是很少表现自己的想法,但今天不行了,天晴了,等天亮了太阳就要出来了。
“去吧。”不用再回来了。
“……………………………………”
“刀你也拿着。”继国岩胜绑好了纱布,又把自己的日轮到别在了孩子的腰间,刀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大了,但总算不至于垂到地上,“去找狐狸的人吧,以后他会给你把新刀的。”
“…………父……”
“不行。”继国岩胜打断了孩子接下来想说的东西,想把那称呼再次扼杀在喉咙深处,“你知道,不行的。”
“…………………………”孩子刚刚的声音和现在的表情看起来都十分的可怜,这个表情是想哭吧,但是眼泪却掉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手紧紧的抓着他的羽织不放。
然后孩子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一般开口问,“去哪……要去……哪……?”
“很远的地方。”继国岩胜心想离他也没那么远,只是对于孩子来说死亡还太过难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