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强势而一直主张晚婚晚育的她在32岁才与一名名叫小柳雅治的普通公司职员结婚。
这个男人就像坂口由美子一切耀眼优点的反义词一样,平凡、懦弱、胆小怕事、畏手畏脚,两人的结合也不过顺从了Sibyl指明的方向,谈不上情投意合,却也并无激烈的摩擦。
39岁那年,坂口由美子怀上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孕育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妊娠反应与负重压力比起生产中的九死一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便是这样,也让坂口由美子体会到了新生命诞生的感动与惊喜。
她替这个刚刚降生的孩子取名为宏树,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像树木那样茁壮成长。
但就在宏树平安成长到六岁的那年,坂口由美子对未来的所有美好设想全部在一夕之间破碎了。
与她相隔仅仅一扇玻璃的小小孩子在精神系数检查中被认定为潜在犯,在完全治愈之前将失去一切公民权利,永远被关在仅有不到十平米的牢笼中。
在政府机关浸淫已久的坂口由美子自然知道,被判定为潜在犯后经过治疗重归社会的案例可谓百里挑一,基本上只要被确认为潜在犯,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为期为一生的牢狱之灾。
坂口由美子想过放弃宏树再次生育,但已四十五岁的她想要再次怀孕无论对孩子还是自己都是挑战。
在隔离设施的宏树与外界的风言风语宛如利刃一样磨刮着她的心脏。
她努力寻找一切可以治愈宏树的手段——心理治疗、谈话、催眠、药物、手术,甚至连一些常规外的方法也一一尝试过,但是无一有效。
时间残酷的流逝着。
一年后,坂口由美子在进行违法色相净化设备召回的任务中获悉,这次的商品可以复制人体数据反馈到街头扫描仪,于是她便借职务之便将其中一件将要销毁的仪器替换为了相似的模造品。
伪造与替换的过程进行的天衣无缝,除非是情报科的专员进行检查,任谁也无法发现即将被销毁的仪器里混进了一台‘假货’。
最初她曾犹豫过、挣扎过,但想到那个被防暴玻璃幕墙阻隔在白色房间里的小小孩子时,一切可能的后果都不再重要了。
她必须拯救他才行。
最初坂口由美子担心这样的行为会使自己的犯罪指数升高,但最终因良心不安而波动了几日的犯罪指数还是平稳地落回了安全线内。
天底下怎么会有为儿女着想的父母被认定为罪犯的呢。
坂口由美子嘲笑自己无谓的担心。
宏树戴上了能够帮助他重获自由的仪器,重新见到了牢笼外的世界,坂口由美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曾经在悬崖边岌岌可危的家庭因为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而得以再次站在阳光下。
周围的人称赞宏树是一个奇迹,也称赞为了宏树不断奔走努力的她。
坂口由美子以为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是的,她曾经这样以为。
宏树在大部分时间都如其他孩子一样活泼、聪明、讨人喜爱,但偶尔也会露出宛如恶魔般暴虐、残酷的一面。
坂口由美子无法用语言描绘在自己儿子发怒时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光景,纵然强势如她也只能在那团像是要毁灭一切的火焰前望而却步。
她尝试去教导宏树隐藏那个黑色的自己,但微微笑着的少年只是做出了比以往更加冰冷的宣言:
“既然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又擅自把我放出来的话,就请你好好负起责任啊,妈妈?”
坂口宏树的行径在一天天变得更令人难以忍受。
从最初的观看血腥残虐的影视作品、在废弃区划游荡,到与同学频繁发生肢体冲突、虐杀小动物,再到利用身为安全局公务员母亲的身份之便获取杀人案的信息。
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总有一天会走上无法回头的路。
坂口由美子的理性在呼唤着她将一切和盘托出。
但是你自己的未来呢?就要为了这样一个孩子全部毁掉吗?
坂口由美子的感性在阻止她步上这条会遭万人唾弃的道路。
要做一个真正的母亲,还是做你自己?
坂口由美子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坂口宏树也做出了选择。
从戴上面具重新步入母亲期待的人生与撕裂自己的伪装露出獠牙间,做出了选择。
“我杀人了。”
那个孩子,那个坂口由美子以血泪抚养长大的孩子这样说道。
他就像一个在和亲人诉说今日学校发生了什么趣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凌晨露出些微月色的家门前,歪着头,如此说道。
坂口由美子最初以为他在说笑,但很快,少年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被染成黑红色的血衣和砍骨刀,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果一样摆在她的面前。
“尸体我在外面处理完丢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会找到,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起来,救救我吧,妈妈。”
为什么不能如我最初期待的那样走向一帆风顺的人生呢?
难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吗?
但是,现在我要拿什么来拯救你呢,宏树?
那一刻,坂口由美子平静的内心中闯入了这样的疑问。
最初其实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宏树与学校里某个崇拜连环杀手的同学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就只是这样简单的小事。
然后,他们密谋着想要重现某一起杀人案。
宏树利用她在情报科的身份筛选了‘被害者’的信息,又把她们引诱到监控探头无法覆盖到的偏僻角落。
杀了。
提起这个词,坂口由美子的眼前总会闪过一片血红。
她无法想象那些被杀死的女孩临终前的场景是怎样的。
生活赐予她的磨炼已经足够多,也一并剥夺了她为了旁人痛苦的同理心。
利用安全局情报科的职能可以很轻易地干扰刑事科的侦查,最初是为宏树伪造不在场证明、修改情报信息,当宏树失手将自己的同学从天台推下去的时候,这股力量又成功使刑事科在调查中途收手。
坂口由美子以为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的心会变得和宏树一样漆黑无比。
但命运偏偏要让她一错再错。
天底下怎么会有为儿女着想的父母被认定为罪犯的呢。
这次坂口由美子无法笑出来了。
她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什么好母亲,她一直是她自己,那个为了自己的虚荣和面子去拼命做些什么的自己。
令人艳羡的出身是,和谐美满的家庭是,健康成长的孩子也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那个无比渴望比任何人都幸福而如此可悲的自己。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啊?要怎么办——?”
小柳雅治带着颤抖的哀嚎将坂口由美子从温吞地麻痹着她的回忆中剥离出来。
“什么要怎么办?”她恍惚地看向那名在黑暗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的男人。
“你的好儿子!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和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在做什么——?!缩在他的安乐窝里谋划下次要杀了谁?!”
“你闭嘴——!”坂口由美子发狂般的尖叫道:“听好了!不管接下来是谁找上门来!你都不准说出任何关于宏树下落的消息!”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包庇他?!”
坂口由美子一动不动地望着闪烁变化的电视屏幕,惨笑道:
“那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就在两人同时沉默的时刻,房间内唯一的光源突然悄无声息地暗了下去。
已如惊弓之鸟般的小柳雅治被吓了一跳,随后房门的可视对讲响了起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高声道:“请问有人在家吗?是这样的,附近的电路系统出了一点问题,导致部分住户家中断电,我是维修人员,请开一下门好吗?”
小柳雅治下意识地想去查看妻子的脸色,但房间中一片黑暗。
“不要开门。我现在没心情。”坂口由美子也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两人似乎都打定主意不理会外面不断询问的年轻修理工,但就在这时,小柳雅治敏锐地听到玄关处传来防盗门锁芯不断转动的声音。
似乎,正有一把钥匙从外面将其打开。
“由美子!”小柳雅治恐惧地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