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
“如果你永远这样自负,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话就太愚蠢了。这局棋里到处都是不受你控制的因素,你永远也不会胜利,没人会胜利,这就是Stalemate(逼和)。”
——
在等待分析结果的一小时中,上条当麻又从头至尾简单地将长达百页的卷宗翻阅了一遍,但新的疑问也随之而生——
模仿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换句话而言,促使这名模仿者冒用「A」这个身份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其中或许有干扰侦查排除自身嫌疑的因素,但想来只要有稍微用心的人就能看出‘冒牌货’与‘本尊’的区别。
而「A」的所作所为所留下的痕迹早已在四年前随着其自身的失踪而被抹消的一干二净,在一般人心中,想必这个名字尚不如活跃在二百年前的连环杀手开膛手杰克来的有名。
排除不必要的选项后,他所能想到的原因只剩下了一个:共鸣。
人类会下意识或有意识地模仿憧憬、仰慕、赞许、认可的人的一言一行。
也就是说,模仿犯很可能在「A」的身上看到了某种自己渴求却无法得到的东西,和某种情感和价值取向上的共鸣。
他们之间的共鸣会是什么?
上条当麻开始回忆狂宴系列案卷宗中的内容。
「A」不断地在人群中寻找‘可能的加害者’,创造出耸人听闻的案件,撕裂人们所看到的、美好的幸福假象。他杀死警察,弃尸于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一再挑衅国家权力机关,可是偏偏警察对他毫无办法。
他在憎恨着什么?那名模仿犯又看到了他憎恨的什么?
思绪开始混乱了。
落地窗倒影的模糊影子似乎变成了具备实体的白色怪物,用猩红的眼瞳注视着上条当麻。
那个身影就像闪耀而危险的恒星,连片刻的注视都会使人堕入灰暗的虚无。
过往的回忆从萌芽的枝干上剥落、碎裂,伴着窗外怒号的暴雨不断坠落。
上条当麻猛然发觉自己手中握着刀,刀尖刺入一个陌生女子的胸口,粘稠温热的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很快将他的双手都染得血红,女子手中宛如精巧模型般泛着淡淡光辉的枪支掉落在地,他一脚将其从自己面前踢开,仿佛那上面有着使人骨肉腐烂的剧毒。
枪支磨刮着地面滑行了数公尺远,碰到某人的手臂后停了下来。
那是一具尸体,头部被血液与脑浆涂满的男人睁着双眼,眼神里已经失去了活泛的光彩。
他丢下手中的刀,在天空被切割成狭窄长方形的暗巷里疯狂地嘶吼。
为什么?
为什么将我抛弃?
为什么只有我是孤独的?
为什么要否定我作为人的一切?
为什么我只能蜷缩在无尽的黑暗中?
为什么连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立足之地都要剥夺?
心中有声音呼喊着。
呐喊吧。
反抗吧。
复仇吧。
如果不能夺回你被这个社会夺走的一切,那就把他们施加于你身上所有虚伪的幸福都撕碎。
让那些无知无觉的人们看看美好后的丑陋,看看从不被允许存在的太阳下的阴影。
因为你是镌刻于此世中最纯粹的恶。
你就是我。
上条当麻睁开双眼,看向自己即便紧握也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血液黏着在上面的触感仍旧挥之不去,从心底涌现出的愤怒也残留着痕迹,但思路已经渐渐明晰——
是愤怒、孤独和绝望。
促使模仿犯选择了「A」的,正是他们与生俱来却被社会抹杀的价值。
他们本身都是如此平凡而鲜活的个体,却被社会打上名为‘异类’的标签,投入到永不见天日的无形监牢中。
他们该是憎恨着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的。
而追溯这憎恨的源头,应该指向的则是——
上条当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
神谕的巫女。
Sibyl。
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发现你的不甘和愤怒,那样是不是一切都可以不必以今天的悲剧作为结束?
因为这愿望是如此的卑微和渺小,像每个人都已忘却的那样——
仅仅是想作为一个人类被爱而已。
浴室的便携终端发出刺耳的响铃声,上条当麻恍惚地挪动脚步进入房间,接起来自土御门元春的通讯:
“发生了什么?”
“明明之前说要联络的是你,结果两个小时过去了都没有消息,我才来问问啦喵。”土御门元春轻松的语气里却隐含着一丝担忧。
“没什么。有点累了。”上条当麻摇了摇头,又说道:“分析有结果了吗?”
“有了有了。”土御门元春似乎变换了一下坐姿,接着说:“姑且算是查出来了,缝合两名被害者嘴部的缝纫线质量都属上乘,是叫做Knit的公司名下的的产品。”
“那这个公司都向哪里提供这种缝纫线?”
“这个也调查了,因为现在需要缝纫东西的人很少,所以Knit公司除却为一些手工服装生产厂家提供货物,只向一些名牌学校提供手工课或社团活动需要的缝纫线。”不等上条当麻出言询问,土御门元春就继续说了下去:“统一在这家公司进货的学校名单我都看了一遍,其中就有郁文馆私立高中。这么说……凶手果然是这所高中的人。”
“而且很大概率是学生。”
“为什么?”土御门元春有些惊讶。
“已有的两名受害者身上均无抵抗伤、且都是背后有电击枪留下的烧烫伤。之前我们已经查明,嫌疑人是通过依靠网络甄别受害者,也就是说在这之前受害者无从得知嫌疑人的身份,而后两人约定见面,如果你是一个独自一人来到陌生地点的女孩,面对着一个陌生成年男人会怎样想?”
“那当然会觉得稍微有点危险,就算有sibyl的监控,但是只要有正常头脑这个时候都会戒备吧?”
“但是受害者没有。背部遭到电击说明受害者很坦然地将最无防备的背后对准了嫌疑人,要想让受害者完全卸下心防,只能说明二者之间有某种值得信赖的、共通的条件——比如,结伴外出冒险的同龄人,而且从使用的是学校的缝纫线来看也能说明这一点,想要不在正规购买渠道留下缝纫线购买记录,首选的一定会是距离自己最近的手工课这一渠道。”
“我明白了,那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暂时没有了。我马上就去安全局和你们会和,接下来就去郁文馆高中继续调——”
“什么?!”
土御门元春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上条当麻的话。
他屏息凝神继续听着,大约几分钟后,土御门元春带着沉痛气息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阿上,第三名受害者……高濑阳纪的尸体找到了。在台东区的田端台公园。”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就像跨过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沉默后,上条当麻开口说道:
“啊。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阿上——”
在友人告慰的话将要出口前,上条当麻挂掉了电话。
又迟了一步。
一直以来,总是这样。
你还要多少人为那迟来的一步付出沉重无比的代价呢?
上条当麻踉跄着走向门外,取走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时却意外踢到了桌脚,已经进入休眠待机状态的电脑因此重新亮了起来。
他停下了步伐。
上条当麻在亮起幽暗光芒的电脑屏幕前站了许久后,机械地抬起右手,握住鼠标,打开了记忆卡里以‘???’命名的程序。
几乎是立刻地,有着四位密码栏的窗口从桌面上弹出。
对你我来说都至关重要的、
使一切都朝着不可回头的扭曲前进的日子。
上条当麻敲击键盘,将口中呢喃着的数字依序输入进窗口中——
1、
1、
0、
4。
窗口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简单易懂的文字:
「东京都台东区根岸4丁目6-8」。
是早已成为废弃区划的偏僻地域。
上条当麻已经明白了这个地址的意义。
但是……
“回答我,上条当麻,你自己的记忆呢?”
第38章
少女被白布遮住的尸体在一众她从不知晓的陌生人的目送下,被自立机悄无声息地抬入了护送车内,清晨六点的公园一如往常般清冷,地面上的血字仍旧鲜艳,昏暗的天色与还未熄灭的街灯让这个送别仪式显得格外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