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记(19)

作者:燕不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拉开不祥的白色床单,森冷光线把江女士照得比布更白,唯一的色彩属于那件泥污斑驳的红雨衣。

调查结果是天黑路滑,江女士不慎跌入地坑,无力自救。

小池渔根本不信,她告诉调查人员:妈妈说油箱漏油,车载导航一直报错,就放在置物箱的地图也一直找不到。

但她丢失了近三天的记忆,她才从一场持续四天的昏迷中醒来。

所以她所提出的一切不被调查者列为证词,他们将江女士的事故简单定性为意外。

那场事故有很多无法自圆其说的疑点。

比如小池渔被送进医院的确切时间,发现江女士遗体的位置,以及那辆后来怎么也找不到的车。

后来推算了无数次,池渔也无法确认她在车里等了江女士多久。

江女士过世的四年后,她遭遇一次绑架。脱水昏迷期,她明明听到有人问:你还记得你对妈妈做了什么吗?

池渔记得很清楚,那个人说她对江女士做了不好的事情才导致她的死亡。但她始终想不起失去记忆的三天里发生了什么。

梦在继续——

池渔听到自己声嘶力竭地喊:“不要离开我啊妈妈!”

小池渔只是昏昏沉沉重又闭上眼睛。

池渔想醒过来,她挣扎着想要解开约束带。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她听到蜂鸣般的警报声。约束带勒紧了稀薄的皮肉,洇出一条条血丝。

她醒不过来。

梦发生了彻底改变。

她看到八岁的小池渔在路边追一条秃毛狗。

一辆小型面包车跟了小池渔一段时间,不偏不倚从绿化带之间的进出口冲入人行道,径自撞飞她。

肇事者跳下车。他有双特征明显的断眉,两条眉毛分别在眉尾三分之二的地方断成两截。

一张绝不算和善,也绝不老实的面孔。

他一边接近小池渔,脸上露出冷笑。

那个阴森狠戾的表情是小池渔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之源。

但就是同一个人,在交警赶来时拿头撞墙,哭得不能自已、悔恨万分。

十四岁被绑架的记忆很清晰,小池渔对这种事情已然是司空见惯。

她不哭不闹,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不慎暴露在她眼前的绑匪之一。

是个四五十岁的长发男性,皮肤黝黑,一只硕大的鹰钩鼻极其醒目。因为吸-毒,整个人枯瘦如柴。

他喜欢吞云吐雾后整个人瘫在地上,冲小池渔咧嘴露出一口黑牙。

梦境继续改变——

断眉的交通肇事者从牢里出来,转眼被酒精俘虏,变成酒鬼。

又一个从便利店买酒出来的深夜,他喝醉了,仰头往嘴里灌的酒一大半洒在胸口。

他迷醉的眼睛看不到路,踩上一坨狗屎。

他甩着鞋底稀软发臭的秽物,大声咒骂随地拉屎的狗。

一条大狗从草丛中冲出来,狠狠咬住他的小腿。

肇事者甩开恶犬,在奔逃的过程中一脚踏空,滚下台阶,脑壳重重撞上地砖。

他在医院躺了三年,上次听到消息,是他的家人拒绝缴纳医疗费用,被医院提起诉讼。

画面再一变。

东南亚绑匪出现在一辆门窗紧闭的车里,一只黢黑的关节扭曲的手贴在玻璃上,指尖溢出黑红污血,凑近一看,两眼突出,额头脖颈血脉偾张。

所有曾在池渔面前出现过的,加害她的凶手变成恶鬼围着她。

他们说:“你知道你对你妈妈做了什么吗?”、“没有你,你妈根本不会死”、“没有你,我们也不会死”、“忏悔吧”、“你怎么不去死!”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都是你的错”、“你不该活在世上”、“去死吧去死吧!”

*

冷意包裹着一条条黑色气运线,从516散发出来。

非人聚集在五楼走廊,三三两两抱成一团。

牛头人抱着水桶,两条平时闹腾不休的鱼潜在桶底安静如鸡。

双头猪试图拥抱自己,然而选择困难症不幸发作,始终决定不了该抱左头还是右头。

瑟缩在狌狌腋窝下的阿植探出红叶子,哆哆嗦嗦地问:“小、小池总怎么了额?”

“做做做噩、噩梦了。”狌狌低头说道,“阿阿阿植植……你你还还是贡献献叶子吧。”

阿植倏地缩回头顶最后一片叶子。

狌狌问羊小妹:“那天小池总没、没要的叶子呢?”

羊小妹踩着节拍轻轻跺脚,活络了筋骨,说话还算利索:“对小池总这种狼灭,叶子有什么用。”

狌狌一呆:“阿植的叶子都不管用,小池总怎么办?”

非人们面面相觑,本来就不太好用的脑仁被煞气无限的黑色气运线冻僵,更加运转无能。

阿植在狌狌腋下吸够了热量,又受秃顶威胁,强烈的护发欲让它突然想到了关键:“陶吾去哪儿了?”

*

闹钟响,池渔猛然醒转。

她望着前方漆黑的摄像机镜头足足十分钟,才勾动尾指不紧不慢解开约束椅的手势锁。

风停雨歇,外面雾气茫茫。

她捏了捏后颈,抬手时看到手臂上几道血印,厌恶地别开视线,抽了两片含酒精的湿巾擦干净。

第二次致幻菌试验持续了三刻钟,效果比第一次显著提高。

悔恨渐渐凝固,催发出浓重的自我毁灭欲,同时还有对梦境改变的迷惘与恐慌——池渔冷静分析了此刻弥漫在胸口的所有情绪,用密文一一记录。

她选用的致幻菌的一大特点是催发使用者的负面情绪,让人极端厌世。

有一点池渔很清楚,所以她能很快区分药物影响的幻觉和梦境。

——她没有错。

池亿城到处播种,生下百八十个子女不是她的错。

江女士嫁给池亿城,受人嫉妒和迫害跟她无关。

她的哥姐们贪婪狂妄,除她而后快,更不是她能左右的。

断眉肇事者酗酒,被恶狗追咬,被家人放弃治疗,是他咎由自取。

绑匪生生闷死在车里,是他们自己作死。

池渔将笔记放进保险柜,心想其实老祖宗走了挺好,她也不用苟在小小公寓,告诉自己翅膀还没长硬,等长硬了再报不迟。

她苟活至今可以说是老祖宗庇佑。

老祖宗不在了,也不会再有什么“绝处逢生”、“福大命大”、“难得一见的奇迹”。

夜□□静,池渔忍不住想,也许她可以跟非人交易,利用牠们……

但她随即打消了这念头。

陶吾是听话的临时工,让她去找晶晶,她真的以为这是老板下达的必须执行的任务,二话没说,去了。

她走得正好。

也帮池渔坚定决心。

靠山山会倒,她只能靠自己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哪怕之后她要付出的代价更深刻。

但……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江女士的葬礼,池亿城匆匆露了一面,便登上专机飞往海外。

从那天起,池渔同时失去了母亲和父亲。

一切都会回到既定轨道。

池渔告诉自己。

随后,余光注意到充作窗帘的派大星床单微微一动,后颈拂过一阵柔软。

“老板,晚上睡觉别让我找别人嘛。没我在身边,你真的会做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小池总需要一个觉醒的过程。

第十六章

“我想了一路为什么老板叫我去找晶晶,到她家才知道她感冒两天了,下午开始发烧。”

“关……”

“她爸爸不在,我就送她去医院。到医院我找人借了电话,她爸爸在工地上,赶到医院要好久,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打吊针,又等了一会儿。”

“我……”

“她爸爸一来,我马上往回赶。”

陈述完前因后果,陶吾终于舍得换口气。

虽然没必要,但池渔有始有终地补全了:“……什么事。”

“老板,”陶吾右手放在她膝盖上,掌心热度透过薄薄的棉麻布料印在皮肤,“不要生气,好不好?”

人形神兽依旧是窗台跳下来时单膝跪地的姿势,这么一看,认错态度诚恳到虔诚。

“……”池渔抖开那只瘦骨白皮的长爪子,“……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陶吾收回了正要放到另一只膝盖的右手,转个弯摸摸后脑,取下棒球帽,“老板,那我说句话,你吃的蘑菇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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