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回过神,蹲下去,捡起摆件,用手拂去表面的淤泥。
这是一个金属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照片。
身穿华美婚纱的女子正挽着另一半的胳膊,言笑晏晏,灿烂明媚。
周岐愣了愣,可能是女子的笑容幸福美满得超脱现实,他有点恍惚。出神片刻,他才眨眨眼,大拇指转而去擦拭遮住新郎面容的脏东西。
与此同时,对面的徐迟不知踩到了什么,嘎吱一声,徐迟面色一变,僵了一下。
一束光线穿透灰蒙蒙的海水,打在早就被腐蚀成烂布条的幕布上。
被时光封存的影像久违地重见天日。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婚礼进行曲的悠扬乐声在清冷的空间内突兀地响起。
“这是一场轰动的世纪婚礼,我们可爱可敬的公主殿下终于于今天,在这里,与她命定的爱人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婚礼主持人用奇异的抑扬顿挫的声调说着开场白,“在这个非凡的日子,这座热情的滨海城市迎来它有史以来最盛大的节日,居民们自发聚集到此地,尊贵的宾客不远万里特意赶来,为公主殿下和她的伴侣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镜头一转,舞台周围,以及镀铬钢塔底下,一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群。
举城出动,万人空巷,莫过于此。
又是一长串热烈的致辞,主持人终于进入正题:“现在,让我们欢迎我们这位幸运的新郎入场!”
镜头在空无一人的走道尽头停了几秒。
徐迟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新郎?哈哈,我们的新郎有些羞涩,让我们给他一点鼓励的掌声!”
顿时,全场掌声雷动。
然而新郎依旧迟迟不肯出场。
主持人面上的尴尬和冷汗透过投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掌声中,传出真正的沉闷的雷声。
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地底爆开了。
之后,骚乱开启,影像剧烈摇晃,滋啦乱响的电流噪音使人心烦,镜头不受控地晃来晃去,晃到的全是或茫然或惊慌的面孔。
终于咔一声,舞台上重新陷入黑暗,投影戛然而止。
“结束了。”徐迟斜靠在长桌边缘,双腿交叠,“这场婚礼还没正式开始,城市就沉了。”
“真巧,刚好挑在所有人都来参加婚礼的日子,成功实施了精确打击,并使损失最大化。”周岐站起身,摇了摇手里拎着的相框,张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手势,“boom——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沦为这座倒霉城市的陪葬品,除了一个人。”
空寂的舞台上,滴滴闪烁着红光的投影仪在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后噗的一声报废。徐迟抬手,摸了摸微凉的耳垂:“那个缺席了婚礼的新郎。”
第90章 但现在他没有这个慰问的特权了。
周岐把相框递给徐迟:“你发现了吗?”
“什么?”徐迟说着,接过相框。
“婚礼上的那些规则看似无理,但目标其实很明确。”
“嗯。”这一点,徐迟自然也看出来了,“看似是针对所有人,真正的目标却只有那些优质新娘。”
“新娘不够优质,就处死新郎,其实是为了逼迫新郎去寻找优质新娘。而只要是优质新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为敬。连海怪也专门掳掠新娘,对新郎视而不见。”周岐慢慢地踱步,说话时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冷静客观,不掺杂私人感情,“这些做法综合起来看,就像是在……”
“找人。”徐迟的目光落在相框上。
照片里一对璧人,新娘恬静美貌,身量高挑,典雅的鹅蛋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新郎的面容则被恶意剜去了,肩膀以上一片空白。
“找这个人。”徐迟的食指轻轻落在新娘幸福洋溢的脸上。
周岐盯着他的手指,沉默了一瞬,压低眉眼。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可就太有趣了。”
“既然对方想杀她,那我们就保她。”
徐迟下了结论,把相框还给周岐,周岐将其放回原处,端正摆好。
刚摆正,一阵水波起伏,将相框又给拍倒了。
周岐指尖一凝。
“谁!”徐迟忽然厉声道。
周岐立时抬头,缠满水草的镀铬钢柱后,一道模糊的身影稍纵即逝。他未及出声,徐迟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追了上去。
一直追出去半里地,那道身影冲上广场,融入人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丢了。”周岐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有点喘,“是个女人。穿着长裙。”
“嗯。”徐迟犀利的目光来回逡巡,垂眼看到周岐手中还拿着那个相框,同时注意到他虎口上长长的血口子,眸光暗了暗,“你把它带回来了?”
周岐似乎也才反应过来,注意到徐迟垂落的视线,他换了只手拿相框:“嗯,当时没来得及多想,顺手就捡了。”
徐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二人回到石狮子底下,与姜聿等人汇合,把温泉酒店里遭遇的事儿说了。
“所以你们这会儿是想找到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吗?”姜聿双手举着相框,把照片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摸着下巴,“相对而言,我其实更在意这个被挖了脸的新郎是谁。”
“我也好奇,但完全没有线索啊。”任思缈说,“起码女的还知道长什么样子,找起来应该容易一点。”
“容易个屁,你看看广场上多少人头。”
“没关系,我们有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
“小湫啊。”
“小湫?”姜聿有点迷糊。
“你忘了吗?小湫的眼睛是世上最顶尖的自动人脸识别机!”任思缈提醒。
于是众人的视线刷的一下全部聚集到冷湫脸上。
小姑娘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宽大的校服衣角,伸过手:“拿来我瞅瞅。”
“遵命。”姜聿连忙双手奉上,“给天才少女过目。”
“礼就免了。”冷湫高傲一笑,瞥了眼照片上的女人,蹙眉咦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任思缈立马凑过来。
“好像在哪里见过。”冷湫咬着手指指节思索了一阵儿,“黑暗十分钟那会儿,她比我还会躲,个子高高的,头发很长,完全盖住了脸,穿一件脏脏的白纱裙。”
听到白纱裙,周岐与徐迟的目光下意识地短暂碰撞,又同时默契地错开。
“头发完全盖住脸,你也能记得她长啥样?”姜聿对这个超能力一无所知。
“从头发间匆匆瞥过一眼,这两个梨涡还挺有标志性的。”冷湫解释。
姜聿竖起大拇指,服!
“应该就是她了。刚刚我们追的女人就是藏起来的新娘。”周岐当即拍板,“走吧,既然都知道长相了,大家分头去找。甭管有没有用,找到再说。”
除了逃命外终于有事可做,姜聿这就掸掸屁股起身了:“行,那我们仨一组,你们俩一组,出发!”
“不,徐迟跟跟冷湫一组,你跟任思缈一组,我单独行动。下一场婚礼前在这里集合。”周岐拦住姜聿,强行更改了分组,说完就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聿:“……”
“迟哥,你们,闹不愉快了?”姜聿小心翼翼地拿眼尾扫了下徐迟,后者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深沉,高冷,教人看不透。
本以为大佬也会拍拍屁股直接走人,没想到徐迟竟破天荒地嗯了一声,还作了骇人的补充说明:“他要跟我分手。”
姜聿一愣:“我操?”
任思缈惊掉下巴:“疯了?”
冷湫愤怒:“老混蛋他凭什么!”
徐迟冷飕飕地瞥了眼一时口无遮拦的冷湫,冷湫连忙收敛表情,背着手做东张西望状。
三人一字排开,钉成木头。
半晌,徐迟继续淡声道:“我答应了。”
姜聿翻眼看天:“完犊子。”
任思缈小声嘀咕:“都疯了?”
冷湫鼓掌:“诶嘿干得好!”
宣告完毕,徐迟抬手揉了揉后颈,罕见地踌躇了一下,然后调转脚尖,往周岐的反方向走了。冷湫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跟上,叽叽喳喳围着徐迟不知道吵吵些什么。
只留姜聿与任思缈杵在原地干瞪眼,感慨大佬就是大佬,说干就干,说分就分,潇洒。
冷湫对不同人脸之间存在的微小区别的敏锐度恐怕已经超过了现有的所有识别技术,在她眼里,每张人脸都化作一个个特殊的符号,一目了然,中间没有模糊地带。别人需要花很长时间来进行的筛选,在她这儿,不过是扫两眼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