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农家,靠天吃饭,四时节气的稍稍变动,常年守着庄稼的人一抬眼,一看天,心里便有了数。谢昭昭虽说受的是现代化的教育,可这“看天气”的基本功还是有的,眼看暴雨将至,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宫里后花园刚刚破土的嫩芽。
这小白菜的种子是几天前才播下的。谢昭昭在被禁足在朝华宫,闲来无事,便让碧荷寻了些菜种,当真在后花园辟了一方菜地。地方不大,不过三尺见方,用来打发时间。
谢昭昭前脚踏进朝华宫的宫门,后脚倾盆暴雨便至。
“碧荷,去找些油布来,这雨势太大,那些小嫩芽受不住。”话落,人便只剩下个背影。
“娘娘,小心些,当心染了风寒!”碧荷将手里的伞往柳絮手里一塞,急急跑向偏殿。
两个丫头,一个去追人,一个去寻油布。
好在谢昭昭回来的及时,一方油布罩好,刚刚破土的小嫩芽免了这疾风骤雨,她自己浑身却被打湿透。碧荷有些抱怨,却也不敢直说,只闷闷的打来热水,服侍谢昭昭沐浴。
“这是谁惹咱们小碧荷不高兴了?”谢昭昭挑眉,看着铜镜里正用帕子给自己绞头发的小丫头,圆圆的脸蛋上全是闷闷不乐。
碧荷瘪了瘪嘴巴,“娘娘,以后这些粗事,就让奴婢代劳可好?娘娘身子金贵,要好好爱惜才是。”
知道小丫头是心疼自己,谢昭昭笑眯眯的点点头,“好好好,你个小管家婆,以后都听你的可好。”
听了她这话,小丫头一直蹙着的眉才稍稍舒展开。谢昭昭垂眸看向指尖,方才搭油布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指,白皙的指尖上有道小口子。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为了几颗白菜就去淋雨的,古代的医疗技术不比现代,一个不慎,风寒都可能要了命。只这三尺菜地,对她来讲,太重要了。
在朝华宫种菜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的临时起意,可就在三天前,小白菜冒芽的那晚,谢昭昭又恍惚梦到了昔日的谢凝,有了谢凝片段一样的记忆,一连三天,皆是如此。加之上一次在宰相府的经历,谢昭昭怀疑,这菜地会不会是一种介质,能够让她和真正的谢凝心意相通。
喝下柳絮端来的姜汤,谢昭昭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早早的睡下了。这一觉,同前几天一样,她仿佛一个局外人,再度走马观花般看着谢凝的故事。
这一回,故事的男主人公叫袁嘉瑞,是谢凝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竹马。
袁家是杏林世家,世代走江湖,以行医为生。到了袁嘉瑞的祖辈,才入朝为官,进了太医院。谢袁两家交好,谢凝自小便同袁嘉瑞相识。只她生性活泼,对脑子里从来只有药材医书的袁嘉瑞不甚喜欢,年幼的大多时光都是和钟景祺几个混小子厮混在一起,对袁嘉瑞却不理不睬。
可青春少艾,最能撩动少年心事。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袁嘉瑞对谢凝生了别样的情愫,可那时候的谢凝,心思已经在萧淮身上,对袁嘉瑞的爱慕自然避之不及。直到谢凝入了宫,袁嘉瑞也进了太医院,继承了父辈的衣钵。
原本是两个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却不知道为何,书中的谢凝后来竟然与袁嘉瑞有了苟且,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扣到了天子的头上。
谢昭昭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一个漂亮女人窝在白衣青年的怀中,软软的叫着“嘉瑞哥哥”。
她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织金的凤凰于飞,喉咙钝痛,像是被刀子狠狠剌过。
“碧荷……”谢昭昭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娘娘,奴婢在的。”碧荷掀开帐幔,便看到自家娘娘满脸通红,伸手探去,手下的皮肤滚烫,果然是烧了起来。
“来人!赶紧去宣太医!”
碧荷急忙吩咐宫人,连原本今夜不当值的柳絮也闻声赶来。谢昭昭靠在床榻边,抿了口水,好一会儿,喉咙里的干涩才稍稍缓解。
“你们都这么紧张干嘛,不过是有些发热罢了,搞得像是我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一样。”谢昭昭不在意的笑笑,她实在没想到,谢凝这具身子这么不经折腾,淋个雨而已,居然还真的染上了风寒。
“娘娘莫要胡说,娘娘是要长命百岁的。”碧荷一向极为在意这样的说辞,绷着个小脸给谢昭昭理着被子,生怕她再受了凉。
“太医怎么还没到?去瞧瞧看,今晚是谁在当值?”
碧荷话音刚落,朝华宫寝殿的大门“咯吱——”一声被从外推开。一个白色的袍角转进内殿,身前有位小太监引着。
“娘娘,太医院的袁太医到了。”
袁太医?
谢昭昭蓦地抬眼向门口看去,青年立在内殿的门口,垂着头。一身宽大的白衣,身上还染着夏夜暴雨过后的深重露气。
“微臣袁嘉瑞给贤妃娘娘请安。”
袁嘉瑞躬身问安,他声音温和,像是他的人一样,总给人一种和煦的感觉。谢昭昭却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打翻。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绿帽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先排个雷,原书中的谢凝和袁嘉瑞也木有苟且之事哦~
第26章 哄睡
时移世易,如今的谢昭昭,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和袁嘉瑞扯上任何关系。她连忙掩下眼中的慌乱,沉声开口:“本宫不过是有些乏了,就不劳烦袁大人了。有劳袁达人跑这一趟,碧荷——”
谢昭昭微顿,眼睫低垂,掩住眸中的神色,“本宫有恙在身,你替送送袁太医。”
“娘娘……”碧荷有些诧异,想要劝阻,可触到自家娘娘的目光,又下意识的噤了声,“奴婢遵命。”
谢昭昭的这番说辞,落入袁嘉瑞耳中,让他有些意外。听她的声音,当是染了风寒,既如此,又为何不肯让自己诊治?
可到底如今两人的身份不同,袁嘉瑞纵然心中疑惑也知道不便问,不能问。当然,依着谢凝昔日的性子,问了也不会有结果,袁嘉瑞顿了顿,便跟着碧荷躬身告退。
暴雨过后的皇宫显得有些寂寥,石板地被冲刷的透亮。
“袁太医,麻烦您这么晚了,还跑这一趟。”碧荷将袁嘉瑞送至朝华宫的宫门口,才瞥见他净白的袍角上沾了些许泥点,应该是方才来的路上有些急。
袁嘉瑞也自然察觉到了碧荷眼中的异样,微微有些尴尬,拱手道:“让碧荷姑娘笑话了。”
话落,他顿了顿,又道:“贤妃娘娘可是晚些时候淋了雨,染了风寒?”
碧荷点点头,“应当是的,娘娘这会儿还发着热,只是不知道方才怎的,又不许大人诊脉。”
许是自幼相识,碧荷待袁嘉瑞不同于其他外男,多少都要自在亲厚些。袁嘉瑞摇摇头,笑得有些寂寥。
“无妨,今日本就是我当值,宫中哪位贵人有恙,再下都会跑这一趟的。我回去开个驱寒的方子,老范碧荷姑娘侍候贤妃娘娘服下,定不会耽误后日的宮宴。”
“那便多谢袁太医了。”碧荷微微福身,感激道。
“还请碧荷姑娘保密,不要同贤妃娘娘说……”袁嘉瑞敛着笑,“这方子是我开的。”
若是让她知道了,只怕是连这药都不肯吃了。
雨后夏夜,空气清朗,叮嘱了碧荷,袁嘉瑞便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寥寥宫灯映着路,依稀可见在袍角处沾染的泥水,袁嘉瑞垂眼,不禁有些苦笑。
谢凝这是在避嫌,他略一琢磨,心中便明了了。只是事到如今,她对自己竟避成这个样子?连诊脉都不愿。
袁嘉瑞抬头,夜空沉沉,一片混沌,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茫茫山海。而山海,皆不可平。
——
“娘娘怎么不让袁太医瞧瞧?总归人都来了,让太医看看不是更放心些吗?”柳絮陪在谢昭昭身边,绞干了帕子,贴在她的额头上,“奴婢听闻,如今的太医院的年轻一辈里,这位袁大人可是翘楚。”
谢昭昭又如何不知道袁嘉瑞的本事,可她万万不能重蹈谢凝的覆辙,便只好从根上彻底掐断这点联系。
“不过是些发热。我心中不爽利,不愿意让太医诊治。”
有些话,她谁都不能说,思来想去,便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的任性。反正贤妃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宫中人人皆知,她便是再骄纵一回,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