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10)

作者:叫我糯米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梁晚被前世他走时孤苦难过的模样骇住,泪水湿了一脸,不断吻着他的额角,在他耳边哀求道:“阿承,阿承……你醒一醒,别吓我好不好……我怕……”

到底是个小姑娘。

药喂下去半个时辰,才见着床上人恹恹垂下的眼睫动了动,梁晚立马凑上前去喊他的名字,江承轻咳两声,费力睁开一半儿的眼里混沌涣散,好一会儿才聚起光来,待看清了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扯出个笑来:“哭什么……没出息……”

她见他虽仍虚弱,却能与她说笑,终于放下心来,抹干净脸贴着他的额角道:“是,我最没出息,一见着我们江少爷的美色就走不动路了。”

江承被她逗得发笑,胸腔振动着发出几声闷咳,抬起手来作势要掐她的脸。梁晚稍稍一躲,欺他病里没力气,用被子给他裹得严严实实,又耍赖地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才蹙着秀气的眉毛自语道:“怎么喂了药,还会起烧呢?”说罢,又有些发愁地探了探他有些发烫的额头。

江承没听清,因被她占了便宜,只横了她一眼道:“什么?”

“没什么,说我们家阿承病里也漂亮得厉害呢。”她笑了笑,撒痴道。

江承神色僵了僵,面上浮出一丝悲恸来,又让他飞快隐去。他看着梁晚跑前跑后将屋里的炭盆烧得又热又旺,整个房里都被烧得暖融融的,不由无奈道:“晚儿,现下已开了春,我不冷啊。”

梁晚闻言一怔,回过头来,床上躺着的男人一双眸子又黑又亮,里头是戏谑的笑意,她不由抽了抽鼻子,手背胡乱将白净面颊上的薄汗擦了擦,上前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道:“还笑,都起烧了,一会儿又要熬得难受。”

江承撇了撇嘴角,不再说话。

梁晚见他这副使性子的模样,眸底不由有些湿润,只好作出求饶的模样哄道:“好了好了,承儿说不冷,我们就不冷,我不再乱跑了,在这儿陪着承儿。”

他这才满意地牵了牵嘴角,任由梁晚蹬了鞋子掀开被子钻到他怀里来。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头顶,嘴角轻轻牵起来,“还说心里有我,要对我好,却总不听话。”

梁晚的身子又抖了抖,她搂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颈窝蹭了蹭,带着撒娇般的鼻音道:“我听话啊,晚儿疼你,宠你,对你好,承儿不开心么?”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开心,我很开心。” 

小姑娘发出声遏制不住的抽噎,攥住他里衣的手指捏得青白,手心都浸出层汗来,许久,她才又动了动,紧闭的眼睫湿漉漉的发颤,她小声道:“我们在家了,承儿,我没让他们欺负你,我护着你呢……”

男人抚着她背的手僵住,良久,轻柔地又拍了拍她,胸腔震颤着低低应了一声。

梁晚微微直着身子,想要抬起头来,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她不再动弹,好半晌,她蓦地问道:“承儿,还疼么……”

那只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听见抱着她的男人轻声道:“不疼了,早不疼了。”

于是热烫的泪水从她闭着的眼中滚落下来,她再发不出声音来,断断续续的抽噎与呜咽在漆黑的房里响起来。

江承任她将自己越搂越紧,仿佛在求他带她走,他叹了口气,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声音低哑温柔:“晚儿,别哭,我不怕了……”

梁晚哭得颤抖的身子又剧烈地抖了一下,她咬着他心口的那块儿皮肉,极力使自己哭得不那么大声。他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愈来愈远,梁晚惊恐地睁着眼,抱住他的胳膊力气愈来愈大,可眼前还是越发昏黑,所有的清醒与感知都在散去。

她睡去前,听见他说:“晚儿,为了我,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

为什么不值得?

江承,你凭什么,说自己不值得?

然而,她这辈子,再也无法将这些质问,亲口说给他听了。

☆、结局

“我这辈子统共见过少爷两回,一次生离,一次死别。”

我第一次见着少爷,十二岁。

他站着,我跪着。

他锦衣华服高高在上,我衣衫褴褛卑贱低微。

少爷叫江承,高个子,五官生得都很好,但是不笑,花瓣儿似的嘴唇一抿,像个冰雕的娃娃。我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我娘在江府给他当乳母。

就这一点,够我恨他一辈子了。

如果我娘不去给他当乳母,她就不会死;如果她不死,我就不会被我那个赌鬼老爹卖到青楼里当小倌;如果我没被卖了当小倌,我就不会因为不肯伺候客人被人打聋了耳朵。

我从前是能听见的,还能听娘给我讲她照顾的那个小少爷多么乖巧懂事,那时我就不大喜欢他,凭什么我一个人的娘要分给别的孩子呢?

我当然晓得怨不着他,他也没得选,更何况一个小娃娃待在恶狼似的亲戚家里自顾不暇,又哪里能有本事救得了一个病重的大人。可我见不到那些真正的恶人,所以只能怨他。

我被人毒哑了嗓子,没法儿骂他,他嘴巴开开合合像在同我说话,我看得更加烦乱。于是我扑上前去狠狠咬住他伸出来要扶我的手,那手可漂亮,指骨纤长,细白的皮肤像刚烧出来的瓷器。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恨不能将这样名贵的瓷器给咬碎才好,我死死的盯着他,滚烫的眼泪带着脸上的污泥淌在他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虎口上,而后混着他流出的鲜血一齐砸在地上。

瞧,我流泪,你流血,多公平。

谁让你害我没了娘,谁让你害我从好人家的男孩儿变成如今任人打骂的贱货,谁让你就那么甘愿受着还用没被咬住的那只手拦下要把我拉开的仆从。

他疼得倒抽凉气,一张冰冷的小脸儿微微抽搐,饶是这样也没把我推开,我咬着他的牙齿忽然没了力气。

嗨,他也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爹不疼娘不爱的,我恨他做什么呢?

他给我留了几张银票,还给我买了个小院子,这时我已被辗转卖到了瑜州,我不知他作为一个才回江家不受宠的少爷,花了多大力气才找着我。

我不想问了,我一见着他就心烦。

后来每年他都给我寄钱,一年比一年多,我拿着这些钱就活在那方小院过活,我又聋又哑,因从前遭过许多虐打,年纪大了以后身子也不好了,不过我有时躺在椅子上想,他如今该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我虽成了个废人,但他日子好起来。

这也不错,好歹我们都是娘的儿子。

我再见着江承,是二十六岁。

我已有十四年没见过他,对他的模样只余个模糊的轮廓,但我想,这个面容憔悴满目死寂的男人,不应该是当年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小少爷。

江承也是从泥潭里打过滚的人,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先前那么多年,我就见过他一面,可只那一面我就瞧出他眉眼间的狠戾和桀骜来。

然而这回,他像被人抽了骨头碾碎了踩在泥里,那些咬牙撑出来的精神气儿全散了,从前的逆反决绝被磨得丁点儿不剩。

虽然他性子仍硬得厉害,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无力与枯朽。

我晓得,他活不长了。

我不怨他了,我有些心疼他。

他有父有母有弟弟,本该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却同我活得一般绝望无奈。他是被那群人生生逼成这副模样,江家人都是没良心的恶鬼,他们逼死了我娘,现下连江承也不肯放过。

江承来这儿后的没两天,一个人昏倒在房门口。我听不见,自然不晓得他摔倒有多大动静,等我发现,他已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不知多长时候,估计磕得挺狠,膝盖上都是乌紫发青的瘀血点子。

“阿福,你不要管我了,我带来的包袱里头有几张地契,你都拿了去吧。”他躺在床上同我说,脸色灰败得厉害,瞧不出人气儿。

我不知他到底生了什么毛病,一连请了几个大夫,那些药除了让他把胆汁都呕出来,没有半点用处。我为他急得直上火,嘴皮子上都燎了几个水泡,他却同我说,不要我再管他了?

我气得想要揍他一顿,可一抬眼,看着他被病痛熬得没有几两肉的身子,就下不去手了。我望着他木然的神色,发不出脾气来,只好用手给他比划,期盼他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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