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气又委屈,气他不懂爱惜自己,也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担惊受怕感到委屈,各种情绪堵在胸口找不到出口,热气冲上眼眶,他颤着声音问:“你那么能,为什么还让自己受伤?嗯?”
“我一直想问你,” 他吸了一口气,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他狠狠擦掉,“我一直想问你,你当时为什么要推开那个人?那个……John,对吧?你推开他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沈邵祈呆楞在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从没见过安托万哭,就连做完手术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安托万的每一颗眼泪都像落在他的心上,又烫,又重。
安托万连嘴唇都在颤抖,但他倔强地瞪着沈邵祈,又问了一次,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你告诉我,你推开他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真的。” 沈邵祈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生怕安托万不信似的,他又解释了一句:“千钧一发,我能有时间想什么呢?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果然。安托万想。
沈邵祈说完伸出完好的那只手,试图把安托万拉到身边:“再怎么说,你的男朋友也算是舍己救人,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他说俏皮话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但他可能被车撞坏了脑子,说出的话完全适得其反,安托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骄傲?”
“你用你的命,去救别人的命,我应该觉得骄傲?!”
“别人的生命贵重,你的生命不贵重吗?!” 他越说越气,再次挣开沈邵祈握住他的手,“如果万一……如果万一……我他妈是不是还得带着这份骄傲地过一辈子?!”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吃人,沈邵祈这次真的有点慌了,安托万每一个问句都令他无力招架,他再次伸手试图去握安托万的手:“安托万,我不是那个意思。”
“James,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我今天想要问问你,你爱我吗?”
沈邵祈握着他的手,他的掌心烫得吓人,他看起来那么伤心,沈邵祈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注)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
我爱他吗?
爱……是什么?
是回到家看到他坐在沙发一角看书时踏实安定的心情?
还是亲吻做/爱时与他连成同一个频率的心跳?
亦或是每一次听到他说“我爱你”时的甜蜜和喜悦?
还是……看到他为我红了眼睛时的心疼和不舍?
他的眼神由迷茫渐渐变得坚定,他看着安托万的眼睛,清晰地重复了一次:“我爱你,安托万。”
然而安托万似乎并没有高兴一点,沈邵祈看到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然后他听到他说:“可你连自己都不爱,你要拿什么来爱我呢?”
说完他把手从沈邵祈的手中抽出来,转身走出了病房。
沈邵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理智上他觉得他能明白安托万生气的原因——安托万气他半夜开会,气他推开John的行为,本质上都是在气他不爱惜自己。他想,安托万爱我,所以希望我爱惜自己,这道理我懂。
但这跟我爱不爱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确信我是爱他的。也许我以前表现得不够明显,但难道他就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在安托万甩手而去的第三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沈邵祈终于受不了,他问Henry:“最近你有看到安托万吗?”
Henry并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每天上午都会来医院吗?”
不,他已经三天没来了。沈邵祈心里说。但他不知道怎么跟管家说这种事,便含糊其辞地唔了一声。
Henry观察敏锐,体贴入微,他问道:“要我去他那边看看吗?”
沈邵祈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算了。”
观察敏锐的人不止Henry一个,这天上午,周子豪在跟沈邵祈讨论完事情后,突然问道:“安托万怎么不在?”
那天晚上回去后,他们几个深刻检讨了一番。半夜开会的确是他们过分了,James在他们心中似乎无坚不摧,他们也的确都忙,所以在他本人的默许下,他们选择了最便利高效的方式,而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现在是个病人的事实。
这几天他们把会议改到了白天,这样一来人就很难凑得齐,所以他们现在自由组合,像今天只有周子豪有空,他就自己来了。
沈邵祈在好友面前多少放松一些,他叹了一口气:“别提了。”
没想到周子豪却笑了:“吵架了?”
沈邵祈挑起眉:“很好笑?”
周子豪笑容不改,看到从来不曾为情所困的人终于遇到克星,当然好笑。可惜这话他敢想不敢说。
“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安托万会生气也是因为他关心你。你应该哄哄他。”
我哄了,没用。沈邵祈心说。
“如果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哦?”
周子豪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但沈邵祈的脸色明显写着“到此为止”,周子豪与他相交多年,对他的个性了解甚深,也就不再戳他的痛处,见好就收。
其实周子豪看戏是假,关心是真,难得邵祈遇到一个能令他觉得困扰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分手的人,他总不能袖手旁观。
安托万接到周子豪电话的时候很惊讶,对方开门见山,十分坦诚:“我能跟你见个面吗?”
“James知道你来找我吗?”
“不知道,但我想他不会介意我与你加深相互了解的,否则他不会把你介绍给我们,不是吗?”
安托万没有立刻回答他。
周子豪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其实有点好奇,James是怎么跟你介绍我的?” 他虽然嘴里说着好奇,口气却相当自信。
好朋友、好兄弟、值得信赖和尊重的伙伴。沈邵祈是这么说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安托万没有拒绝的理由:“来我公寓可以吗?”
周子豪找他当然不是真的为了加深对彼此的了解,而安托万也不想在公共场合与他谈论邵祈。
聪明人之间聊天就是省事,周子豪心里赞赏,嘴上却还是客气道:“那就叨扰了。”
注:虽然不是很有必要,还是解释一下,邵祁这句话用英文表达的话应该是 “of course I do”,第一遍他肯定了,但是没有直接说,第二遍才说了“爱”字。用中文的话,我先是写了“当然”,又觉得有点轻描淡写,改成“我当然爱你”,又好像太重,没有情绪的渐层和缓冲,最后权衡结果,还是选了“当然”。
第五十一章
安托万的公寓是典型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面积不大,采光充足,装修简洁舒适,只是如果跟沈邵祈那些俯瞰中央公园的顶层豪宅比的话,大概也只能用寒酸来形容了。周子豪站在客厅中间,他忍不住想:爱情真是奇妙,也不知道这男孩到底有什么值得James神魂颠倒的地方。
“喝水吗?”
周子豪转过头,安托万正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水。
“行,给我一杯吧,多来点儿冰,这天都快把人给晒化了。” 他在厨房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抱歉,冰前几天用完了,我忘了买。” 安托万倒了两杯水放在餐桌上,自己在对面坐下。
周子豪已经很久没有遇过家里连冰都没有的人了,他愣了一下才道:“没事,无所谓。”
餐区的窗户外面就是East River,周子豪喝了口水,赞道:“你这窗外的景色倒是挺好。”
“是啊,有河的地方视野比较开阔。”
两人寒暄了几句,周子豪问道:“James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他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安托万摇头。
周子豪笑得很憨厚:“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我和他从外表看就是两种人。”
即使心情不太好,安托万还是忍不住笑了:“我和他从外表看也是两种人。”
周子豪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他那双看似憨厚的眼睛透出一点审视的锐利光芒,就好像这是第一次见到安托万似的。但他很快就收起打量的目光:“怎么会?你长得这么好,完全就是他会喜欢的型。”
安托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体贴地回到他刚才的话题:“James说过你和他是在MIT读书的时候认识的。”
周子豪点头道:“惭愧,我痴长他几岁,但什么都不如他。没办法啊,人比人气死人,”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瞧,我经常和他一起喝酒,但是你看看他那身材,再看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