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努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只剩下邝露一个人愣愣地站在溪边看着战努离开的背影。
过了许久，邝露才回过神来，愣愣的坐到了大石上，战努的那句自以为是还回荡在耳边，邝露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一样的错。
千年以前，她曾拿鲤鱼和龙比较，本想哄润玉开心，却触了润玉的逆鳞。那时她不懂，为什么润玉会那么生气，直到后来，她陪着润玉去了洞庭湖，她才终于明白鲤鱼、红衣、龙身对润玉而言都意味着什么。
从那以后，邝露再不敢自以为是，她小心翼翼，谨言慎语，因为她知道，那个能抚慰润玉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份资格，她也不再去奢求那份资格，到最后，她所求的，也只是初投入夜神座下时的那一句话，“我希望陛下可以像信任魇兽一样信任我。”
邝露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那些隐藏的好好的哀怨全都涌了出来，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殿下，”邝露喃喃自语，“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暗，夜晚的天空清朗，却不见繁星，邝露想起很久以前，润玉曾一字一句教她布星，她轻轻扭头偷看他，却只看到他满眼悲伤。
身后传来脚步声，邝露下意识地转身摆出防卫姿势，看到的却是还臭着个脸的战努。
“蠢女人，你在这儿干什么？”战努的语气依旧差的让人不爽，邝露却莫名笑了出来。
“怎么，担心我？”邝露的声音还有些嘶哑，脸上的笑还挂着眼泪，“特意来寻我？”
“谁特意来寻你了！还不是柯月饿了！”战努下意识地反驳，语气却又一转，带着些犹豫靠近了邝露，“你……哭了？”
邝露一愣，笑了笑没有回答，战努却越发不安：“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所以你――”
“不是的。”邝露打断了战努，“不是因为你，我一个五千多岁的老人，还没那么脆弱。”
“那你为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人。”
邝露又转头看向天上的那一轮孤月：“有那么一个人，我很挂念他。”
“为什么？”
“因为……”
两个字说了出来，邝露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剩下的字说出口，她习惯了隐藏本心，却没想到如今竟已成为了本能。
“因为什么？”战努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
邝露温和地笑了笑，轻点了一下战努的额头：“你还小，不懂。”
眼看战努又皱起了眉头，邝露赶快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咱们快回去吧，天都这么黑了。”
“所以你没事别到处乱跑。”
“我哪有乱跑。”
“天黑还待在外面就是乱跑。”
“你个小孩子，管的还挺多。”
“你叫谁小孩子……”
与在人间开始了正常生活作息的邝露不同，润玉依旧每天忙到深夜才会休息。而今日，润玉走过冷清的大殿，走过空荡的长廊，尽头处等着他的不见那个浅笑吟吟的女子，只剩下一只吃饱喝足的魇兽。
润玉温柔地抚摸魇兽的头，惹得魇兽十分享受：“你可吃到什么与邝露有关的梦境？”
润玉本是随便问问，却不曾想魇兽还真吃到了一个。那梦境里的女子着青衫，披长发，脸上端的一副温婉笑意，正是战努的梦境。
润玉看着那一团梦境，眉头微皱，许久才平淡说出一句：“看来她倒是玩得开心。”
第3章 二
凡间有传说，人死之前会看到执念最深的人和事。
邝露曾差点死过一回，在五百年前的妖族叛乱中，她斩杀了妖帝，却也被妖帝重伤，养了很久的伤才恢复过来。
那时她精疲力竭的躺倒在地上，小腹处的鲜血缓慢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带着温热的血腥味。那妖帝同样躺在旁边，存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邝露瞧见了，挣扎着偏过头去问他：“你哭什么？”
我一个女子被伤成这样都没哭，你一个想着主宰六界的妖帝，哭什么？
妖帝没有多少力气，说的话都轻飘飘的，他说，他挂念不下自己的孩子，他说，仙子，你可有挂念的人？
邝露没有回答，她始终偏着头，看着妖帝丢了那最后一口气，在一片绿莹莹的光芒中化作了原型，再没有半点生息。
然后，她才转回了头，愣愣地看着天。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她却只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柔和的白云，她知道此刻身边是尸横遍野，但天空却那样纯净的让她心神恍惚。
她喃喃着一个名字，一个她挂念着的名字，她想看看他，或许是最后一眼了，幻象也好，真人更好，她想看看他，最后看看他，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而此时的邝露却看到了他，那人身穿一身银丝广袖白袍，一头乌发被银冠束起，他踏云而来，伴着蓝天和微风，落在了邝露面前。
“完了，”邝露的左腿刚刚被那妖兽踩了个稀烂，此时痛的锥心刺骨，“这回……怕是，真要……死透了……”
如果要大难不死的上元仙子日后来总结一下这一天的话，她会把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看好熊孩子。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她的灵力已恢复得差不多，虽说她本来领的任务是处理妖兽，但是不管怎么看，以她一人之力还是对付不了。于是她决定先回天界，去搬救兵。
所以前一天晚上，邝露把自己决定回天界的事情告诉了柯月和战努，柯月还是个小孩子，当下眼泪就落了下来，拉着邝露的手依依不舍。战努却表现的平静，不见一丝异样，邝露还在心里想，这小孩儿，真是没心肝的。
可是第二天起来，却看不见战努和柯月的人。邝露在屋里左等右等，等到她都有些不安，决定出去找人了，才看到一身狼狈跑回来的柯月。
柯月浑身是土，头发散乱，一边哭一边说：“露姐姐，有一只好大的怪物要杀哥哥！”
邝露立时反应了过来，她这些日子是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妖兽想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是又跑出来作乱了。
来不及多说，邝露让柯月带路，一路狂奔着往出事的地方赶。路上，柯月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个大概，他们本想着上山找点礼物送给邝露做纪念，却不曾想那妖兽突然冒出来，二话不说地就开始攻击他们，好在战努还有些法力，让柯月回去找人，不然他们兄妹二人怕是就交代在这一天了。
邝露是又气又急，说不出什么，只能拼了命地往那儿赶，也幸亏她赶的快，到的时候，战努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着妖兽就要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还是邝露使出了大半灵力替他硬生生挡下了。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妖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青衣小仙把自己打的一月有余不能动弹，此时再遇，更是气极，它喷出一股粗气，卯足了劲要痛揍邝露。
邝露分心乏术，一边抵挡妖兽的攻击，一边让战努和柯月快走，可战努却不知吃了什么药，死活不肯离开，扛着最后一口气，幻化出一把长刀砍向了妖兽。那妖兽一声长啸，腰身一摆便把战努甩了出去，一脚抬起准备把战努踩成肉泥。
邝露来不及多想，一边往战努身上一扑，一边捏了个咒保护自己二人，这样，那妖兽果然没把她们踩成肉泥，只是邝露的左腿却难逃一劫，被踩了个刚刚好。
邝露一声痛呼，被那妖兽一脚踢了出去，滚落在一旁，竟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耳旁一片轰鸣声，伴着战努大声喊她的名字还有柯月惊恐的哭声。
邝露摇了摇头，勉力抬起头，才从一片黑暗中恍惚地看到了一个人。邝露心里有点慌，自己那时候流血流成那样都没看见这人的幻像，如今却看见了，难道，她真的是命绝于此？
然而邝露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再去细想了，她望着那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的身影，终究是没抗住，晕了过去。
妖兽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几人，有些不解，暂时停住了对邝露的攻击，改为向突然出现的几人低吼威胁。
润玉淡淡地挥了挥手，示意夜神他们去解决，然后信步上前，将已经昏迷过去的邝露抱在怀里后，起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