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很痛苦。”Mark把每一个词都说得很重,“最近尤其,因为他出事了。”
“可是这又怎样?”他反问。
“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能让我快乐,而是因为他能让我感到痛苦。”
Luiza问的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关系,可Mark回答她的话却没有说这是他的“选择”。
他只是说,“我和他一起”。
这不是Mark的选择,而是爱情和命运选择了他,他别无选择。
能让Mark开心的事情有很多。
Facemash的轰动,Facebook的诞生,每一亿用户的增长点,超越Myspace,收购instagram,收购WhatsApp,甚至是圈养Beast并看着它从一只小奶狗变成一条温和的成年犬。
他三十年的生命中,那么多成就,那么多快乐,伟大的、琐碎的,可只有Eduardo能让他经年累月地感觉痛苦。
那些痛苦——多年前电话里的欺骗、快刀斩乱麻的合同、被砸碎的笔记本、台面上针锋相对的利益纠葛,还有失去和死亡带来的恐惧、被质疑的愤怒、岌岌可危的信任,数不尽的痛苦,与他们的生活纠缠在一起。
从他们在哈佛犹太兄弟会相遇的那个晚上开始,像命运的诅咒又像爱情的祝福,始终伴随时光。岁月和痛苦早就拧成一股线,理不清也解不开。
每次他即将放弃或失去Eduardo时——当他签下那份和解合同,当他在报纸上看到Eduardo移民新加坡,当他从意大利的雨夜离开,当他看着手术室前抢救的红灯——伴随而来的都是剧烈的痛苦,而他所能做的,只是向痛苦屈服。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世人眼里,他是革命者,是天才,是君主,是英雄,可只有Eduardo能轻而易举使他变回凡人,而他心甘情愿。
正因如此,他有多痛苦,拥有Eduardo时就有多快乐。和Eduardo在一起时的快乐,千百倍地补偿了他所承受的痛苦。
是痛苦让他生命完整,而快乐让他不再孤独。
如果他要回避痛苦,便要把快乐一并舍弃,为此,他愿意像最勇敢的战士那样面对痛苦,也能像最虔诚的修行者那样忍耐痛苦。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给予Mark这样的生命体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使他成为现在的Mark Zuckerberg。
“我愿意为他直面痛苦。”Mark说,“这是我的选择,我不需要任何人认同。
“没有什么更好的,他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那么复杂的想法,那么强烈的情感,最后只变成了几句简单的解释。
Luiza看着他,Mark钴蓝的眼睛,像一片干净平静的海,一片她从不曾踏入过的海,一片她踏不进去的海。
在这一刻,Luiza忽然觉得这两三个月仿佛一场梦。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或许就只是她撞上他的那一刻,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措手不及。
但这场单恋最终在今晚醒来。
周遭仍旧喧闹,她的爱情却如烟花开过,破碎的心是散开的星火,熄灭在深夜,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无疾而终,复归平静。
Felix在车里等了半个多小时Mark才来。
“处理好了?”Felix启动车,一边将车退出停车位,一边问他。
“没什么好处理的。”Mark说。
“她还会留在Facebook吗?”Felix问。
“随她。”Mark说。
“我以为你会开掉她。”Felix开了个玩笑,因为Mark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一般的阴沉。
Felix在这半小时里就把Luiza的一切都捋清楚了,Mark脸色这样,显然这可怜的姑娘碰到了Eduardo的雷区。
Eduardo一直都是Mark不能碰的话题。以前Felix刚来Facebook时,Facebook里就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在Mark面前提起这个人;现在这一条文仍旧成立,从过去到现在,Mark最不喜欢的不是Eduardo,而是有人乱嚼他和Eduardo的关系。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最好闭嘴。
“我要是会这么做,”Mark看了他一眼,“早想办法把董事会换一批人了。”
“好吧。”Felix耸耸肩。
车驶离Facebook园区,因为今天活动的关系,平日这个时候已经安静的外围公路现在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你跟Eduardo吵架是因为Luiza?”Felix一边开车一边问。
他算了一下,Mark跟Eduardo闹翻就是他把Luiza带到Mark家后的次日。他当时没看出来Luiza喜欢Mark,要是看出来了,打死都不敢把Luiza往Mark公寓里带啊,还碰上了Eduardo。
Felix这么一想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什么?”Mark愣了愣,然后骂了一句“shit”。
那句“shit”把Felix听得胆战心惊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地在那安静开车。
半晌,Mark说,“不是。”
“我跟他的问题从来不在别人身上,”他说,“Wardo不至于在意一个小姑娘。”
Felix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Mark就问,“你怎么看我和Eduardo的关系?”
“什么?”Felix愣了。
Mark沉默着,没有重复问题,但Felix知道自己必须回答。
“你们相爱。”Felix说。
“我问的是你的看法,”Mark不耐烦地道,“不是让你陈述事实。”
“好吧。”Felix觉得自己躲不过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比起刻意的奉承和迎合,Mark更倾向听到真话;真话顶多使Mark不快,可假话会让他厌恶说话的人。
“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Felix一边开车一边说,“难以置信?”
“为什么?”Mark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Felix转了个弯,离Facebook的园区越来越远,道路便越来越空旷,人也几乎见不到几个了,“你是没有看过你们的那些报道吗?Facebook的历史?”
“我知道。”Mark说。
“又是欺骗合同,又是六亿美元官司,你们没吃了对方就不错了。”Felix想尽量把话说得轻松点。
Mark没有附和,也没有对此做什么评价,车里死寂,Felix知道自己开的玩笑不合适。
他干笑两声,识趣地闭嘴,沉默着又往前开了一段路。
“继续说。”Mark道。
Felix无可奈何,“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听这些,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的吗?”
“我不在乎,”Mark说,“他在乎。”
“事实上,”Felix只好坦白,“我觉得有点可怕。”
“什么?”Felix的形容词使Mark也不由得愣了愣。
“嗯,可怕。”他解释说,“我还记得你重新见到Eduardo那天有多高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打心眼里高兴过。”
车还在笔直的路上行驶着,Mark一声不吭,但Felix知道他得继续说。
“后来你们在一起了,我仔细一想,觉得你们肯定是当年就爱过对方。”Felix说,“不过哪怕是这样,你还是一张合同就踢走了Eduardo,而他呢,直接起诉了你,最后分走了六亿。”
“我那是商业决策,”Mark说,“他起诉我也没错,因为我确实在增发的新股中违反了诚信原则,他应该用法律反击。我得回了控制权,他得到了经济补偿。”
“我明白。但Mark,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最可怕的是在这整个过程中,你们都是相爱的,而后你们仍然相爱。”
“这可真是我听过的最恐怖的爱情故事。”Felix摇了摇头。
Mark沉默不语。
Felix感概道,“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小。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因为筋疲力尽而放弃了,或者根本不会开始。”
他犹豫了片刻,干巴巴地补充,“过得这么累。”
Mark靠在椅背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Felix很懂他,压根不需要去看Mark,只需要听这出来的一口气,就知道他不想再听自己说这些了。
路灯从窗外快速往后划过。
Mark知道外人怎么评价Eduardo和自己当年的往事,但他很少理会。
一来是因为他厌恶媒体胡乱撰写他们的关系;二来是他性格极度狂妄自我,鲜少在乎他人评价。
但竟到今日,Mark才发现,那些言论伤不了他,更大的原因是自己更符合世俗定义的成功者。
无论媒体怎么诋毁他当年阴险狡诈、铁石心肠,事实上他就是那个赢家,这一点无可撼动。
他拥有一整个Facebook王国,底气够足,那些不好的风评在他巨大的成功的映衬下,不过就像是风,要吹,就吹过去了,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