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等会儿。”树枝徒手去抠一棵树的树皮,当作记号,又捡块石头,掂了掂,留手中当武器。
花草树木他们见过,以为是回到原来的世界了,走出不远,却见一道光秃秃的黄土地,直延伸得看不见头,连上了前面的山。树枝蹲下,搓起一指土,很干,因为缺水,所以不长草?小二碰下他的肩膀,小声说:“有人!有人!”
行来个扛扁担的。扁担两端一走一晃悠,人微侧点身,张开臂膀扶着,脚贴地面一步步蹭过来,人穿老布鞋,左脚露出趾头,深色麻裤,布腰带中间打结,两边掖进带里去,上衣领口大开,快能看出根根肋条,肚子倒很凸出来,山羊胡,头发拢到脑瓜顶束个包。他走两步,擦擦汗,再走两步,捶捶腰。见路上有俩人,他眯眼笑了,扬下手,叫道:“哎!两位!哎!”
“他说什么?”小二问。
“不知道。”树枝站起来,紧了紧拿石头的手,说:“等他过来,看他要干嘛。防着点。”
第22章
担货的来到近前,放下扁担,掀开布盖,露出半箱大红枣,笑得亲切,问:“二位来点枣吗?”
树枝和小二互相看一眼,均没说话。
在担货的眼里,这俩人的反应很是奇怪,买就说斤数,不买,那就说不买,只瞪眼珠看着,也不说话,这算啥事。他盖好大枣,又问:“二位能说说这是哪吗?”他们还是那反应,他皱起眉头,“二位说话啊!”等上片刻,嘀咕声“呆子”,扛扁担,继续向前。行出几步,一回头,那两人跟在身后。再走走,还跟着。他撂下担子,没好气地说:“想干嘛?打劫?”瞥一眼树枝手里的石头,忍不住嘲笑:“拿石头打劫?”他停下,他们也顿住脚,并不上前。“你们想干嘛?!”如此左说右问,他们还是老样子。他点点头,心说是了,这两个有耳疾,听不到他说的话。他连说带比划:“附近有山匪,快点走吧。”挑担子接着行路,扭回头再看,他们仍是跟在后头。他摇摇头,俩人耳朵不好使,脑子也有问题,可怜啊。
树枝和小二默契地装哑巴,跟担货的走,为随他见见这里的不同。人是离不开人的,别看担货的现在独一个,早晚会扎进人堆里。到那时,他们会躲去一边,暗暗观看,等确认这里没有害处,再尝试融入,学他们的语言,学他们制作工具,采集植物种子。他肩上的东西,就看上去很好用,里面吃的也没见过。
担货的渴了喝水,饿了吃枣。没办法,身上的口粮吃完了。本来在商队里,怕被人占便宜,带着担子去拉屎,人拉回来,别的小商小贩已经走了,谁让他初次进商队,还没来得及讨好关系呢。自己走,他又迷了路。跟来俩人也好,壮胆子。他分他们一把大枣,竟然得来一条小咸鱼;水喝完了,那个年岁大的还递过来水袋,他们的水好喝,很甜。反正他们听不见,他索性敞开了说,从家里的糟心事,讲到神神鬼鬼,讲到当局朝堂。他平日话少,这会儿讲个痛快,没人反驳,他们不做声,他就权当是默认了。
天擦黑时,担货的终于松口气,可算看见房屋,不至于睡在荒野里,还能打听下道路。就一座小屋,靠在路旁,亮着微弱的光,竖一旗,上写“阿燕客栈”。
担货的推开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担货的吓了一跳,他们或手握大刀,或脸有疮疤,即使模样俊俏不拿兵器的,眼神也非良善,他们的匪气快冲天上去了。担货的呵呵干笑两声,慢慢倒退,“众位走镖的大哥,小弟走错路了,走错路了,抱歉抱歉,这就走。”退到外面,要去关门,胸口挨一脚,压着扁担躺地上,哼都哼不出声。
树枝和小二还未弄清发生什么,就被从屋里奔出的众多大汉围住。
一猴脸男问俊俏男:“大哥,怎么办?扔了?”
另一手提大刀的说:“扔什么,直接宰,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俊俏男瞪一眼,大刀就闭了嘴。
这时又来几人,为首的黄皮,高颧骨,双方都行过礼,他问怎么回事。俊俏男说是担货的突然闯进来,他正要解决麻烦。担货的刚翻过身来,一地的枣不去捡,跪着,头快塞进地里去,整个人抖得筛糠。另外两个背靠背,警惕着。黄皮人说:“是贩枣的吧?”
担货的磕头称是,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打扰了,打扰了,这就走,求好汉饶命啊!”
黄皮人说:“他俩可不像。”
“他们又呆又傻,话都听不见。不信您问问。”
黄皮人问树枝和小二:“你们是谁?从哪来?干什么的?”他们只瞪着,不说话。
担货的说:“他们听不见。我们没恶意,放我们走吧。”他的额头糊上一层灰土,隐隐冒出血丝。
黄皮人问俊俏男:“木兄打算怎样处置?”
俊俏男看担货的反应,确实像个不爱惹事的良民,可放;另两个眼睛有神,肯定不呆不傻,看穿着和体貌,像是哪里的猎户,但不说话就奇怪了。他怀疑他们是奸细。“大哥想怎样处置?”
黄皮人分别看看他们,说:“留下吧。”
手提大刀的说:“不行!当家的,官兵可就快来了,带着他们那可是累赘。要我说,管他是奸细,还是平头草民,直接杀了了事。”
担货的咚咚叩头,“我们愿意入伙,愿意入伙,求好汉爷饶命啊!”
黄皮人嫌弃他胆小,看不得他满脸混着泥土的眼泪鼻涕,但到底没想杀他们,他说:“擦擦你那脸,要你了。”
提刀汉撇下嘴,退进人堆里去。
至于那俩猎户……黄皮想了想,分派兄弟盯着,每日一顿饭,不致饿死。树枝和小二觉出这些人不是好的,人多不敢反抗。他们帮担货的收大枣,小二偷一把,佯装挠脖子,顺势从上衣领口倒进去。
黄皮和俊俏男商讨几句,分作两队离开这里,客栈内再没有一个人。
昨天得到消息,将有二千官兵前来攻打莽蛟山。史开好不容易用一年时间做了当家的,快活日子没过上,又要想办法躲过这次灭顶之灾。投山前听说莽蛟山能扛过几十万大兵,来了一看,人的嘴十分厉害,能把天上和地下说个颠倒——山上山下,添上家眷,顶多三百来人,能打的还要减半,平时又缺少操练,哪里能扛得过官兵围剿。他见过正经官兵,论单打独斗,山上好手能以一敌二,而数量多起来,最好是暂避锋芒。史开来前也有兵打过来,兵还没到,山上人先跑了一半,前任当家的带队逃窜,又丢去一部分。史开为避免此类情况,早早派出眼线,如遇官兵上门挑衅,就有组织,有纪律,有计划地搬家。以木燕为首的,史开吩咐照管好他们的亲眷,请他们暗中打探消息,如官兵数量,谁为将帅,粮草多少,哪个方向来,几时能到,与当地官员的关系怎样等等。史开再分出一队人,扮作寻常客商,收购车马,暗买武器、药品、粮食;还有一队,去临时的家——另一座山——探探路。史开自己也不闲着,他独身一人勘查地形,寻见个隐蔽处,将多年的积蓄藏了进去。准备停当,史开令木燕最后一次探查情况,而他亲自带领几个小头目,将家底搬上车马,不出意外,于约定好的时间,在后山碰头,集体出发搬去新寨。
入夜,野地宿营。新入伙的还不能完全信任,有两人管着,放养。担货的睡不着,地面又潮又硬,脑子也不安生,他闭眼侧躺着,悔不该离家做什么生意,这条命已经不全掌握在手里了。他既对未来感到恐惧,希望时间停下来,又恨不得快快天亮,早死早解脱。他听见背后起了动静,以为那两个倒霉蛋同他一样睡不下去,却听他们轻声交谈起来。
小二说:“叔,怎么办?咱趁天黑跑出去吗?我看他们都不是好东西,留下来要出事。”幸好他机警,在山匪搜身前,卡片藏在了草鞋鞋底,筐交出去,毛皮衣被抢去,枣丢了,卡片留下了,他们还有机会回家。
“要走。”树枝打个手势让小二闭嘴,缓缓翘起头。火堆静静燃烧,一个看守躺地打呼,另一个盘腿坐着,似是还清醒,仔细看,原来正听周公的话,频频点头;再没其他人看着。树枝一骨碌站起来,用仅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对担货的说:“你保重吧。”扭下脖子暗示小二,率先朝黑暗里钻。小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