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开说:“你谁啊?”
“我,我是秀儿的娘。”
“哪个是秀儿?”
“今天抓进来那个。”
“进来的人多了,我知道哪个是秀儿?没有叫秀儿的。”
老太随史开往远处走,抹了额头的汗,说:“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女孩,今天集市抓的那个,头上有根钗子,这么高。”手抬到头上两寸的位置。
“有这个人吗?”
“有啊,有啊。”
史开停下脚步,想了想,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皮挺白的,嘴挺小的,是那个吗?”
“是是是。”
“死了。”
“什么?”
“死了,到这抽了几下就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怎么可能呢,认错人了吧。”老太抓住了史开的袖子。
史开推下老太的手,说:“没认错,你不是说就是她吗。死了,扔岗子了,你去收尸吧。早点去,去晚了让狼叼了。”
“这……”老太一屁股坐地上,人傻了。
史开要走,背后来人喊他:“开哥!开哥!”
一转身,牢头。
牢头贴史开耳边说几句,史开偷瞄一眼老太,她还傻着,没听见他们的话,他说:“走,去看看。”
钱公子头在地上,太阳穴扎一根钗子,血流着,一条腿搭床上,指着团起来发抖的女孩。家丁在一个小吏那吃喝,还不知情。
史开问:“是她杀的吗?”
“没别人。”牢头问:“事大了,怎么办?”
“别声张,我去告诉老爷。”
“能行吗?”
“老爷和钱老爷常一起喝酒。”史开叮嘱:“你看住了,不能再有人知道。”
“懂。”
“我去了。”
“快去快回。”
史开快步走出,门外的老太不见了,略一想,不去找了,他环顾左右,没人注意他,加了速,向人借笔银子,回家换身普通衣服,打包袱,最后浏览一遍房屋,握刀行向城外。
这事脱不了干系,留下是个死。至于出路,听说莽蛟山的木燕兄弟最近混得不错,投靠他试试。
第12章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史开还未找到莽蛟山。快入夜了,越发寒冷。史开搓搓冰凉的手,对手哈一口气,提了提肩上的包袱,遥望远处有一间小店。前面是一片矮山,看不见尽头的路,路边一众枯树,一个行人也没有,这家小店简直是救命稻草。小店的窗口亮着,必定有人。史开加紧脚步走去。
门一开,大风裹挟着雪片往屋里灌,仅有的一桌客人看向门口,从头至脚打量史开。史开也在看他。那人头发乱得打结,没有左耳,棉袄肥大,看着很不合体,面前的桌上一空碗,一空碟,还有乱糟糟的花生皮。
店伙计坐火盆前烤着双手,头也不抬,问:“住店?”
“住。”史开在距火盆近的空桌旁坐下,“有肉吗?”
“没有。”伙计张开手掌对着火,手指短粗,掌心宽大厚实,手背有暴起的青筋。
“那有什么吃的?”
“只有饼了。”
“有酒吗?”
“有。”
“来半斤。”
“等着。”伙计转去后厨。
火焰噼啪作响,陌生客人两指敲击桌面,咚咚,咚咚……史开默不出声,包袱还背着,刀放上桌面,手没离开。史开四下里审视这家店,很简陋,也就比外面的小摊子多间房,看不出有什么稀奇。
伙计拿来三张饼和烫好的酒,说声:“慢用。”蹲回火盆边烤火。
饼有半指厚,摸上去很硬,食指一敲,铛铛的响,还掉下点面渣。史开顿时没了胃口。他倒了酒,鼻子凑上去闻闻,毫无异味。于是拿酒坐到陌生客人对面,笑着说:“兄弟,见面即是缘分,来一杯?”客人接过酒,二话不说仰脖子灌了下去,“好酒!”放下空杯,说:“刚你也听见了,这里没别的,剩下的花生全进了我的肚子,你来晚了。肉也没了。兄弟你去哪?若是同路,下顿我请。”“不必。”史开为自己斟了酒,小酌一杯,口腔和胃全暖和起来,“兄弟,听说过莽蛟山吗?”客人抖了下眉,说:“那可是匪山,兄弟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史开说:“好奇,好奇。你知道在哪吗?”“这我可不知道,我一猎户,见了山匪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打听莽蛟山在哪。你要去?”史开摇摇头,“可是不敢,想在远处看看,好奇嘛。”客人说:“在外面可是不敢提,再让人当做山匪抓了去。”“谢兄弟提醒!”史开抱拳行礼,又问:“听说有精兵来围剿过,连山腰子都没上去,是吗?”客人压低声音说:“兄弟你消息灵通,果真如此。据说那日来了五万精兵,被一千山匪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兵器都扔了。可惜当日我不在,若是我在,保管收他几十把兵器,可惜啊!”“真是好胆!仗打在我附近,只管逃跑了事。”“哈哈,玩笑玩笑。”客人眯了眼,说:“兄弟你感觉如何?”“什么感觉?”“有没有晕乎乎的?”“什么?”“是时候了。”“你……”史开话未说完晕到桌上,手中的刀当啷落地。
伙计和客人分别架起史开的胳膊,将他带入后厨。后厨墙上挂着匕首,菜刀,长剑,大刀,靠着长矛,大戟,灶台旁有一木桌,七八尺长,一侧放着各式暗器,花形的,叶形的,刀币形的,圆的,扁的。
令史开趴着,解开包袱,碎银子与钱袋平分了,两人又开始翻腾衣物,袖子,衣领,下摆,裤子,防有夹带。伙计说:“真是个穷鬼。”客人说:“不错了,油水足的不能一人,不好下手。”一件衣服扔下地,“越穷越看着。你瞧瞧他刚进来的模样,包袱都不撂下,也不嫌累。”客人放弃翻衣服,拔刀出鞘,刀映出他的脸来,他说:“刀不错。”“好也不是你的,大哥分。你一使锤的,要什么刀啊。”“谁要了。”“你不要,你不要。”伙计去扒史开身上的衣服,“银票,银票,银票……”“念叨个屁,要是有银票,老子名号以后倒着写。”“得了你,你虎锤虎倒过来,不还是虎锤虎?”客人嘿嘿笑几声,说:“你金线彪名声响亮,行了吧。——这人有意思,上这打听莽蛟山,捋虎须啊。”伙计搜完衣服,拿绳子绑人,说:“官家的吧,看着不像道上人。”“是不像,”客人抓史开下巴左扭右扭,“没杀气。”啪啪拍脸蛋子,“肉也少。”“你他娘管他肉多肉少,宰了,扔后山去。”“你倒是清闲。但你少了乐趣,宰什么,打折腿脚,往狼窝里一扔,啧啧,多有意思。”“你那是闲出屁来了。”
客人扛了史开,后厨门突然打开,一瘦高汉子进来,斗笠放一边去,理理沾有雪水的长胡子,说:“有货?”
“油少。”伙计说。
“我去扔了。”客人从来人身侧过去,来人发现那倒霉蛋有点面熟,侧脸很像一熟人,叫住客人,说:“放下,我看看。”
“搜干净了。”
“放下。”
“叫你放你便放。”伙计说。
客人将史开扔地上。来人俯身查看,果然没认错,差点伤了兄弟,他让伙计给史开喂下解药,不过片刻,史开苏醒了。史开的头还胀痛着,滋味堪比高烧不退般难受,脑子迷糊,话也说不完整,“这……我……”
来人拉起史开,亲手去解绳子,说:“得罪史兄了,两兄弟没见过你的面,险些酿成大祸。”
“大哥,这位是?”伙计问。
“史开,史捕快,”来人舀一瓢水给史开喝,“想当初倒了霉,是史兄救的命。还不快向史兄道歉。”
“哎呦哎呦,原来是史捕快,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伙计给史开作了个揖。
客人也拱手赔礼,“对不住了,以后但有难事,兄弟刀山火海。”
史开这时清醒过来,“不必。木燕兄弟,这二位是?”
木燕指向伙计,“百发百中金线彪,陈仲义。”陈仲义拱手。木燕指向客人,“力破天虎锤虎,卢棣。”卢棣拱手,“称我阿虎就行。”史开也分别拱手行礼。
“你们忙,我和史兄叙叙旧。”
那两人出去。
木燕问史开:“史兄怎的到此?”
“一言难尽。”史开删删改改说了缘由。
木燕叹息,“不想忠义之辈也落得如此下场。史兄可决定好了?上山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