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他别开眼去,面上似乎漫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十里开外,两棵花树间就像凭空撕裂了一道口子,尤灌着狂风,一抹紫黑人影从中跨出,高冠博带,继而如同闪电一般瞬间就到了二人面前:
“寻你不得,还道在何处,原来竟在此偷香窃玉,”隐隐戏谑,“不知哪位神女有此殊荣,竟得了不灭兄的青睐?”
说着就要探头来瞧,不灭却微微侧身,挡了木谣的面容,笑道:
“我才是要问你。苏兄,怎有闲情逸致来了无名界?”
被叫“苏兄”的男子一叹:
“惘生树落花时节,不说人界,便连上界也蔚为奇观。我在此处又有什么稀奇?倒是你还没告诉我,不灭天多么逍遥的所在,怎的说抛下就抛下了?”语调上扬,带一丝好奇。
“守着那些只会发光的星子有什么意思,”不灭低低一笑,“我听闻,人界四时更迭,花开无百日,更有潮起潮落,月缺月圆,心中便生了向往之情。”
苏筠摇着头:“唉,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像我等,一心想往十重天一观,却总因这一身魔秽之气,被拒之门外。“
他像是嗟叹了一声:
“想来天道之高,高不可攀啊。”
不灭轻轻挑眉:“苏兄,天地自从初分之时,便只分清浊,无有贵贱。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苏筠一顿,几乎是飞快地笑道:“听君一言,苏某受教,是我浅薄了。”
木谣听着他们你来我往,什么“无名界”“不灭天”,实在头晕得很。而且,她总觉得这个名叫“苏筠”的人声音有些熟悉。不禁微微拉下身前人的袖子,悄悄投去视线,那苏筠也正好看来,眼尾上挑,眸中赤色暗沉,邪佞之气虽收敛了些,却仍显张扬,面容妖美,雌雄莫辨。
她一瞬间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苏木谣:荷君你变了。
风荷:咳咳,黑历史。
第20章 前尘(2)
这张面容,化成灰她也认得。
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纤弱的手掌按着她脑袋,把她塞进地道中,声音慌乱:
“阿谣,一会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论是什么,都不要发出半点声音!明白吗?”女人的手尚且还在颤抖,却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紧紧合上了手里两块石砖。
瘦小的少女蜷缩在狭窄紧迫的空间里,仅是轻微的动作,便有灰尘簌簌落下,呛进她的喉咙。
透过地砖之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的光芒中,看见一片红色的袍角,之后,一道低哑又魅惑的声音传来,含着微微的笑意:
“哦?这里还有一个女人?”
隔着一片不过半指厚的地砖,她听见覃姨娘一声厉喝。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什么挠过地板的刺耳噪音,再便是女人惊恐的尖叫与咒骂,□□撞翻在地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似乎正在她头顶。
一阵令人心惊的混乱,怪物恐怖的低暤中,猝然响起长牙刺破□□的“噗呲”声,再是血肉分离,还有咀嚼骨头的声音……
木谣呆呆地仰着脸,浓稠的液体就那么顺着地砖之间的缝隙,一滴一滴流了进来,滑进她大睁的眼里,如泪一般,濡湿了整张脸。
铁锈味弥漫。
意识到那是人血,很多很多的人血,从眼角到喉咙再到心脏,蓦然烧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在一片血红动荡的视线中,呆滞地想。
覃姨娘……死了。
那个会对她笑、会唱歌哄她入睡的覃姨娘死了。
她死了。再没人带她去看花,再没人教她刺绣,再没人给她做好吃的糕点了。
许久许久以后,久到几乎以为自己成了一具僵冷的尸体,才伸出手指挪动地砖,从狭窄的地道里爬出。探了头出来,转动眼珠,血淋淋的指边,是黏糊的黑血,和满地稀烂的尸块……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房屋,走进园子,看见她的两个小婢女,面目全非地死在花坛下。
明明……不是这样的。
明明几天前,大家还在兴高采烈地商量给她举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
明明几天前,她还有父亲,有姨娘,有姐妹,有朋友,有……家。
而毁了这一切的人,害死她亲人的人……
如今就在眼前。
……
不灭感觉到身下少女有一瞬间僵硬如石雕,可下一刻腹上一痛,她竟猛地一屈膝将他顶翻开来。
一向羸弱的少女仿佛获得了某种未知的力量,不灭微愣地侧坐一旁,看见她手里寒光一闪,定睛一看,竟是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少女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直向那紫衣人飞扑而去,直奔他致命之处。
……
木谣也是下意识往腰间一摸,却未曾想到果真摸到一把硬物。
仇恨翻涌冲昏了头脑,便想也不想抽出匕首,往那紫衣男子的方向刺了过去。
他是夙陨!那个与她有着灭门之仇的人!
这张脸庞,她绝对不可能认错!
苏筠一身紫黑长袍,就那么静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避。
尽管少女这一突袭,几乎突破了常人反应力的极限,然而在魔的眼中,这种速度根本不值一提。他眉头甚至都没皱一下,眸底分明抹上一丝兴味,长袖中手掌低垂,指间隐隐凝起一丝黑气。
然而就在刀尖距他心脏仅一步之遥的时刻,一把纯黑色的羽扇直击过来,“咣”地隔开那匕首。
木谣指尖一麻,手腕翻转,一个旋步,稳住了身形。身旁一片白影闪过,修长的手指勾过羽扇,那人将扇柄握在手心的一瞬间,黑羽倏然抽长,化成一把宝剑。
长剑通体寒白,剑柄漆黑如砚。不灭持剑凌空,袖袍翩飞。
他看也不看木谣,向着苏筠扬唇一笑:
“苏兄,听闻你是双剑高手,恰好前几日在下刚得一宝剑,今日倒想试炼一二,不知兄台赏脸否?”
苏筠听闻此言,大笑一声:
“不灭兄果然性子率真!”他手一扬,化了一左一右两把长剑在掌心:
“正好我也许久不曾与人比试,心里痒痒得紧。既然不灭兄相邀,那么苏某便却之不恭了!”话还没落,他便猛地迎风挥剑,双剑一金一银,剑气森寒横扫,身影如紫雾迅猛,顿时与不灭斗在一处。
木谣靠在一棵树上平复呼吸,眼中紫白交缠,玄光飞舞,在这一片飘花如雨的场景中,可谓是美轮美奂、惊心动魄。
一物忽然现形,从树上倒悬下来,与木谣面面相觑。这物猫儿大小,生得尖嘴猴腮,红脸黄牙,长舌卷过,舔了她一脸口水:
“你这女娃怎么回事?”
它晃晃荡荡:“闻着味儿倒是个上等物,怎就这么没眼力见,敢冒犯天魔大人?”
咯吱怪笑着,有点鄙视地看了她手里一眼:“那玩意儿连大人的皮都刺不破……”
木谣摩挲着手里凹凸不平的表面,心里讶异,这竟是一把石头打磨的短匕。又暗恨不是斩妖除魔的神兵利器,更恨自己不是修为卓绝的强者。
再抬起头,紧盯着打斗的二人,攥紧的拳中,刀柄被汗水浸得湿滑一片。
苏筠往后一仰,双剑交叠,挡下横劈而来的雪光,赤眸中隐约赞叹:
“不愧是用倾珀神鸟的尾羽打造的绝世神剑,当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令人魂魄为之倾倒!”
一身白衣飘忽如云,偏偏腰间一抹绛红夺目艳透。不灭挥剑劈开交缠而来的两道剑影:
“苏兄的银岐与金岚二剑也是名不虚传,”他眸光笑意流转,“当真不负‘银霜金雷’的威名!”
他二人打得快意,木谣这边也是热闹非凡。原来不知何时,树上又现出几张尖嘴红脸,它们长舌绞着长舌,不约而同地啧啧赞叹:
“这狐狸神君还真有两下子,竟能与我们大人战成平手。看来这些上界的‘脆骨头’,也不全是吃素的嘛!”
木谣眼疾手快,躲开落下来的唾液,蹙了眉:
“狐狸神君?”
“可不是嘛,”那小怪舌头一伸,卷了空中一只飞过的灵雀,塞进嘴里,吃得满口是血,咂巴道:
“十重天碧玉白狐,有别于一般神兽,不为天道所困,与神同寿。此等上佳鲜美的血肉,你闻,就连骨头,都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儿。”说完,深吸了口气,垂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