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却往上猛然一提。虽然难以置信,但她的脑袋却在同时飞速转起来。
脑海中闪过自己身体腾空的那一瞬间,头却突然袭上一阵要炸开的剧痛。白葭抱着自己的脑袋,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紧紧的蹙眉,眼神怀疑而犹豫不决。
“是。你是出车祸死的。能想起死前的状态还这么镇定的,你算是古往今来的几人之一。”那个黑衣男子像是能够读取白葭的心思一般,慢慢说道。
“所以,我真的死了?”白葭犹自不信的重复了一遍,想起了什么,她不断摇着头,倒退了一步,“不可能,我不可能就这么死了的。”
说完,她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一旁的黑河,又看向面前这个自称提灯者的黑衣男人,眼神古怪的上前了一小步,“别装神弄鬼了,这其实是在整人,对不对?所以,你才戴个面具这么见不得人。”
白葭偏过头,打量那副怪异的面具。
“怎么?你看到的是面具?”面具下的声音有些微微的诧异。“这个是无颜面,它只能够让人看到心中所想所念之人。”
那人说完后停住了,似乎正从那一双弯弯的黑月牙中审视白葭,“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白葭。”白葭强撑一口气回答,声音却不知怎的忍不住有点发虚。
“白葭?”面具下的那人沉默了,似乎思索着什么,半晌又用那清冷如钟罄击鸣的声音道,“你属于横死,还来不及观望你的一生。因此尚有明灭未消的旺盛生火和牵绊,是无法跟我途径彼岸的。”
白葭愣愣的听着他的话,反应过来后,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恨恨甩下一句,“胡说八道什么!谁要去跟你去什么彼岸,我要回去。”
那人见白葭转身就走,忽的手一抬。手中那盏灯竟悠悠悬挂在半空,倏忽间光芒大盛,亮彻四方。黑河的河水再度翻腾,没有骷髅挣扎出水面,然而那幽渺诡异的歌声却凭空一下子尖锐响起来,那声调似兴奋又似恐惧。
对着那盏灯,那人拇指和中指捏起,在半空中“啪”的一声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随着那一声,那盏八角灯迅速转动起来,每面镜子上均浮现出一张人脸,每张脸各带一种表情:喜、怒、哀、惧、痴、恨、爱、欲,皆有之。
原本心中便惴惴的白葭感到身后的异样,随即见脚下居然一路亮了起来,她心中的不安终是一下变作了恐惧,却是强自镇定丝毫不敢停。她紧咬住嘴唇,整个人忍不住一颤,猛然撒开腿向着黑暗尽头狂奔起来。
整个空间迅速扭曲变形,她一路狂奔着,却发现脚下的路像活过来似的自己动了起来,竟直直笔直朝上而去。这般诡异奇谲的场景下,白葭既不敢回头又不敢轻易停下,只得拼命不管不顾的向前。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消失了,再也听不到那淙淙激流水声和尖利怪异的歌声。
悬在半空中的灯慢慢停止了转动,光芒像是被风吹拂而动的烛光一样,忽明忽暗的闪了闪。那人见此,急速伸手向灯两指并点一收。
黑色的提灯回到了那人手中,又恢复成了晦暗不明的光线,四下陡然一片静谧。
那人微微朝灯顶朝里看去,只见灯中央绽开着一朵斑斓的五彩莲花,莲瓣由闪烁不定的焰火组成,几乎随时就要熄灭。而在这朵彩莲的莲心处,表情如临大敌的白葭正不断狂奔。
诡异的笑脸面具遮掩下,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那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慢慢回身往来时的路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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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室内,一个青衣少年面对着一排点燃的蜡烛,两指夹住一张黄符纸,竖在额前,紧闭双眼口中嗡嗡作响不知念的什么。他念了一阵,猛地张开双目,凝眉把指间的那枚符纸来回过火三次,直到它引火焚烧,少年手指一收一放,把黄符抛向上空,立刻双手合十,闭眼嘴唇翕合有声的念着。
“啊——怎么又失败了。”那个少年忽然丧气的大叫,手指插进头发里使劲的胡乱揉搓。他苦着张脸,看着那张符纸的火焰渐渐熄灭,就像他攀上失望的眼睛。
少年的眼前一片狼藉。香烛,朱砂,铃铛,红绳,公鸡,糯米什么都有,地上一团团揉皱的纸,说明少年反复试过多次,用过很多种方法,可依旧失败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伸手一把拂去桌面上凌乱的香灰和黄纸,只留下几根长燃的蜡烛,接着从一旁的木龛中取出一把木剑来,默不作声的重新来过。
第7章
那盏灯光线明昧不定,亮光只堪堪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提着灯的那只微微握起的手在晦暗的光线中异常苍白,五指纤细修长。忽然,那细长手指用力握紧。
“谁?出来。”提着灯的那个黑衣男人猛地冷然出声。他转过身,脸上那张诡异的笑脸面具直直朝向前方。
蒙昧的黑暗中没有动静,无声无息。那个黑衣男人沉吟了一下,微微抬起手腕。
“还不出来。”这一句愈发沉冷威慑而不容置喙。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一块地方骤然动了一下,接着那里的空气就像是被高温灼热炙烤一般,居然开始变形和扭曲起来。只听得刺耳的‘刺啦’一声,宛如一块布被咫尺撕裂的声音。
黑暗中有一块地方剥落下来,就像一面旧墙纸的脱落。从剥落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窈窕的白色身形,一头如霜打的白发垂至腰间,衬着凝雪玉白的肌肤,整个人在黑暗中几乎隐隐散发着柔和的光。
黑幕后走出的是胡游,一双湛碧的眼眸漫着盈盈绿意。她面容淡然,无惊无惧的看向那个提灯的黑衣男人,与之平静对视。
“你这等区区地祇竟怎敢到这里来。”黑衣男人半抬着提灯的手不动,只听得他声音冷肃,“你们地祇灵族与‘这边’向来两者互不相犯,各有管辖。即使你们时常横加干涉因果,‘这边’也默然宽对,不曾追究,今日你却跨越界限堂而皇之来犯?”
从诡异的笑脸面具下沉沉传出的声音不怒自威,如钟罄激鸣,令人悚然生惊。
“我自是知道跨越界限是违背两边约定天成的规律,但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胡游没有被对方所震住,镇定答道。然而刚说完,她却变了脸色,蹙起眉头,气息不稳,表情似是难捱痛苦,湛碧的瞳仁也是一阵涣散。她垂首低低咳嗽了几声,捂唇无奈轻哂道,“否则……咳咳……何必需要耗费那么多力量和修为跨越天堑而来。”
跨越那道作为阻隔的天堑,消耗了她大量的灵力,而她刚才在能压制一切异常力量的“这边”强行用归影术隐匿身形,则几乎耗尽了原本便所剩无几的力量,此刻她已几乎衰竭到临界点。
胡游说完,面具下的人却一时没有声音,似是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实性,又似乎透过面具在打量她。片刻,她才听到那个浑身生冷气息的黑衣男人冷声说道。
“你的力量几近衰竭。最多不过两日,你就会散作清风。”
“我知道,但我必须来。”
胡游没有丝毫犹豫的立刻接口。急促而坚定的语气让那个黑衣男人再度沉默下去,少顷,再度响起的声音很沉,像是深海里传来。
“你这般执着,不顾一切,竟不惜打破规律付诸于生死,到底为何而来?”
“我想借提灯者的祭魂转魄灯一用。”胡游的眼神落到那盏焰光摇曳的黑灯之上,径直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可笑至极,这是提灯者的法器,如何能借你这擅闯的地祇灵族。”男人断然否决,声音再度变得冷肃起来,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如冰在心,令人寒凉胆惊。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轻易借我。”胡游不为所惧,碧色眼睛倏忽闪过一丝光芒,不卑不亢的细声温言道,“所以,我这里有两种选择。”
面具下传来一声冷哼,他嗤道。“不愧是地祇四灵族中最‘智慧’的焰狐一族。竟猖狂胆大到跨越界限来讲条件。”
“我只是想用最省力的方式达到我的目的。”胡游笑了笑,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白净的笑容,她伸手把额前滑出来的发丝夹在耳后,手指滑下,指尖抵住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