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们所知李良歧如今就藏身于现世。可我总觉得有点问题,诛狱底部的万劫炼狱结界异常牢固,自我修复能力也非一般,所以我就特意去那里看过。结果你猜怎么着?雷霆锁链下有一具焦黑的躯体,而据我确认,那应当就是李良歧。”岁牢晃着手中的细长竹签,目光若有深意。
“什么?你的意思是李良歧确实在数百年前就死在天惩里了?”般蒲眉宇往下一压,掩饰不住惊讶道。
“就我所知的目前情况就是这样。唔……这样一来,现在就会出现一些疑问,比如现世的那个‘李良歧’又是谁?还有,他为什么要冒充?又或者……他真的是冒充的么?”
岁牢一边说着,转动那根细细的竹签的手指忽然一顿,啪的一下捏断了竹签,然后把折成两截的竹签再次用力捏断,最后他把那断成小段的竹签洒下了脚下那片星辰汇聚的海洋,拍了拍手里的碎屑。
般蒲在那脆响中,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是怎么回事。宴已的蛾子向来传递消息精准,这次居然会出这样的纰漏,事情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岁牢瞥了眼般蒲一脸的凝重严肃,满不在乎的道,“你也不用太过杞人忧天,即使翻了天,再出现百年的那场天变,最坏的结果不就是破坏掉我们守着的那个阵法……”
“不行,只要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就不能轻易破坏那个阵法。否则,天地秩序便要被打破,这所有的一切便要重新再来。毁灭后的肃清重置,这个代价太过巨大。”般蒲立刻打断了岁牢的话,他的语气也是不同以往的强硬。
岁牢无谓的耸了耸肩膀,“不过,就算是你想打开阵法,还有人不乐意呢。”
“是扶风吧,那家伙一直就居中而立,说什么稳中求胜,向来不支持任何一方。”般蒲顿了一下,蹙眉接口,竟似有些不满。
在片刻的沉默后,般蒲看了眼依旧背对自己,面朝着遥遥夜色天穹的岁牢,“事态此番变得严峻棘手起来,看来,我必须得先找其它几位贤者商议,岁牢,也请你务必出席下一次‘秉烛’。”
一阵风低旋而起,轻轻推着岁牢的背,背后般蒲的气息渐渐游离直至消失。
“不乐意的人,又没说只有一个。”蚀未咬下手里最后的烤串的最后一口肉,龇牙咧嘴的嚼着,扔了手里的竹签,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和纸钱来。
“这串肉都太少,简直还不够塞牙缝的。”他掂了掂手里的钱,忽的身子向前一倾身,居然直直从大厦顶上跃落出去。
一只乌鸦在半空中微眯着眼睛借着风势趁机滑翔,懒懒的用学了鸭子的变调叫声“嘎嘎——”的装模作样叫了几声。
这时,一个黑影骤然迎面撞落而来,乌鸦猛然受惊在半空一个倒旋,急切慌乱的拍打翅膀,发出一阵尖利急促的“呀呀——”声。等到它稳住身形,转动玻璃弹珠般的眼珠子,却发现四处寂寂无声,空无一人。
第52章
月见城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美丽而宁静,其中心高台上的圆顶大殿通体白色在云层斜射而下的浅金光色中光华万丈,圣洁无比。
那座高台大殿呈现方形,以十四根巨大的白色廊柱支撑圆顶,期间围以层层白色帷幔,建在一百零八级石阶之上,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在周围一众低矮的房屋之间高耸独立。而这大殿之中居住的是克什族的历代圣女,大殿中虽没有具形神像或雕塑,但整座殿宇却为供奉那存于天地各处的唯一神祇,至高诸天而建。
白葭在高台之上的偏殿中修养了几日,便已觉身无大碍。
此刻,她站在大殿高耸的巨大白色廊柱旁,感受着头顶飘散而过的白云,看着近在仿若咫尺的碧空,还有几乎伸手可触的飞鸟,扑鼻而来的是清新而带点泥土草木味的空气。
数百年前的这个世界,有着数百年后已经被人们几乎消耗破坏殆尽的自然纯净,以及安宁祥和。
一念及此,白葭在拂面的微风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叹息着垂下眼,眼角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由转眸看去。
大殿外的一面毫无遮拦的白色圆形石台之上,琼盏圣女跪坐在正中,直直的挺着背脊,面对穹宇微仰着脸孔,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只见她紧阖着双眼,向两侧平展伸直双臂,双手掌心朝上捻起,神情平和而虔诚。
细软的阳光斜洒而下,笼罩住石台上的琼盏,她漆黑的长发盘桓在地,宽大的绣金白袍在光线反射下升起淡淡的金光,就连白皙的脸上也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泽,微风悠扬起她细长的发丝,那双臂间振振展飞的袍袖,让整个人看去好似几欲临风而去。
石台之上那一种肃穆庄严的气氛,无形无质却令人莫名心生敬畏,白葭不自禁的受到了感染,只觉得一颗心突突急跳,下意识的放低了呼吸。
琼盏在悄无声息的静谧中缓缓睁开眼睛,平举展开的双臂在头顶无声合起,手腕翻转间,举着凌笼八角镜,嘴唇同时翕合,不知念着什么。接着,向前倾身,整个人匍匐在地。
漆黑海草一般的长发静静铺满了她一身,她纤瘦的身体在宽大的白袍下显得异常单薄,须臾之后,她才从地上慢慢起身。
琼盏在石台上默默看向遥远的穹宇边际,甫一转身,便看到了大殿廊柱旁的白葭。在看到白葭眼睛里一瞬间流转着和月见城民众相似的奇特光芒时,心中不由的划过一丝异样,“白葭,你身体尚未痊愈,怎么出来了?”
琼盏每次在向神祇祷告时会取下面纱,白葭几日前初见真容时,简直惊为天人。玉肌冰骨的琼盏,五官玲珑精致,口唇饱满而殷粉,一双黑白分明眼睛在小巧白皙的脸上甚是灵动,目光轻悠悠的看过来,简直宛若出尘谪仙。
此刻,她白皙的脸颊因长时间阳光的曝晒而产生了浅淡的晕红,嘴唇却微微发白。
“我已经没事了。”白葭笑道,边说边像是证明似的大动作挥动了下胳膊,关节相连,肌肉会直接牵动脊背的伤口处。
琼盏看着白葭眉眼丝毫不变,竟似已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虽说望血草效果奇特,但白葭的恢复程度着实惊人,自她醒来后不过数日便能如此活动自如。
白葭停下扭动的胳膊,瞅着琼盏的细致姣好,白里透红的面容,问道。“今天的祷告时间好像有些延长了?”
琼盏走到廊柱下,朝白葭点头,神色有些许疲惫,“我想一齐超度完信塬乡的最后几个信众,希望他们能早些安息,来世能够有善福泽被。”
白葭的视线停留在琼盏面上,想起了醒来那日李良歧和她的对话。
“圣女,你为何那么相信神祇的存在?”白葭说着忽然顿了一下,生怕冒犯了克什族唯一神祇的信仰,连忙补充道,“我是说至高诸天。”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又后悔了。自己这样的问法不就相当于在质疑克什族信仰的存在与否了么?
琼盏似乎没有察觉到白葭刹那间反复的心思,兀自想着什么。就在白葭想再度矫正自己的意思而开口前,只见琼盏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低声喃喃道,“因为我曾经见过。”
“啊?”白葭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回答简直让人始料不及,她不由倒吸了口气,磕巴起来。“你、你见过至高诸天?”
“不,是其它的存在。”琼盏一怔,陡然意识到白葭显然误解了什么,若有似无的笑了笑,缓缓摇头。
“在成为圣女的试炼中,我意外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失去意识前我好像见到了通籍中所记载的龙族,醒来后,这枚“星魂石”便在我身上。而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通过试炼的人,于是便继上任兰雾圣女之后成为了克什族新一任的圣女。”
她没有告诉白葭,在凌笼八角镜发出指引白光时,这一颗‘星魂石’也和白葭的那把象牙白的剑柄发出了共鸣。
白葭认真的听着,看着琼盏像佐证自己的话似的,轻轻点上额头那颗金色的五芒星,神情有些欲言又止,直到听到最后,她眼神惊疑不定,诧异脱口,“唯一一个?”
琼盏点头,神色有些怪异,“那不仅是考验圣女候选者,也是选拔生死的试炼。与其说是选出最佳人选,不如说是淘汰不合格者,而我也许是透支了这一生的幸运才侥幸成为了那个合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