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着柴垛上的男人,根本来不及细想他的话究竟何意,“我什么都肯做,求求你救救我。”
“哦?”男人似乎有点兴趣,想到了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阿瑛。”那女人连忙道。
男人点点头,眉目温和有礼,“我叫宁宵与。”
随着干涩的黄土气息一道传来的是轻缓而十分谦和的声音。
宁宵与?宁宵与……宁……
白葭盯着那个蓝衫男子嘴唇的开阖,竟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莫名的熟悉,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后,陡然回想起叶阑声曾提到过这个名字,不由蹙起眉尖。
这个人就是宁宵与,让龙澄心误会自己杀了敖沥泽的那个宁先生?
“阿瑛,这样吧,你去选出那里面你最亲近的一个人,再把一个你最讨厌的人找出来。”宁宵与指着那一堆缩成紧密一团的女人,唇角微微扬起,像是和阿瑛商量着什么,语气十分的诚恳。
他凝视着阿瑛的表情,“这样,我可以考虑救你。”
阿瑛瞬间听懂了宁宵与话里的意思,浑身一抖,慢慢松开了紧紧抓着的手,眼神空茫的看向那一堆女孩。
她并不蠢,宁宵与指是让她挑出两人来换自己活命。
宁宵与看着阿瑛脸色煞白,神情僵硬,轻笑出声,夸赞似的道,“若明白了,就去选吧,阿瑛。”
那提到的大汉走在人群边上却是没有再动,像是等着什么许可命令,掂量着手里的大刀,似乎在物色一样物品,小小的眼珠子在缝似的来回溜转。
女孩们个个把头垂得很低,一边极力躲闪着大汉的那令她们胆战心惊的视线,一边屏息用眼角余光小心窥瞄着另一边,就在阿瑛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人群中陡然一缩,纷纷把头埋得更低。
**********************
寂静胶着的黑河水之上,一叶朱红的小舟悠悠飘摇其上。
无湮枕着双臂躺卧在舟首,悠哉的晃荡着翘起的二郎腿,百无聊赖的叼着一根草叶。
自中有街的动乱后,归墟的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受不了那种氛围的无湮索性便乘舟沿着黑河肆意游荡起来。
她转动着齿间那根草叶,微微蹙眉。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沈兮夷会藏匿一缕来路不明的生魂,而沿河以来,就连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叶阑声居然也不见了。
无湮纳闷的想着,眼角瞥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咦?”她转过眼珠,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身。
无湮偏头看向黑河岸边那一个着白袍人影,认出那人后登时眼睛一亮。手下翻转捻诀,那一叶朱红的小舟缓缓转向驶了过去。
“贤者大人!”就在舟靠岸后,无湮从红舟下轻巧跃下,三步并两步接近岸边那个人影,她从腰间的小袋中拿出一物来,向前递出,“您嘱托我的事办完后,这个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您。”
无湮手中拿着的是一只金色的小箭,箭头有着细密的倒刺,赫然就是一只射日箭。
那一个白袍人微微侧首,抬手接箭的同时,却是问道,“无湮,你的伤怎么样?”
“唔,好的差不多了。”无湮摇头晃脑的嘻嘻一笑,继而垂下眉毛,“那斑斓莲确实厉害,不过若非我大意,也不会被它伤到。”
白袍人自然明白无湮邀功的意思,微微颔首,“你向来机灵。”
无湮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瞅着那人的眼色,问道,“贤者大人,您为何要我去伤了那祭魂转魄的斑斓莲呢?”
风像一根细线微微抖动了一下,从遥远的尽头某处传来一丝异样。
白袍人没有回答,纤尘不染的白袍微微扬起,半晌只听得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听到了么?那一个碾压一切的轴轮又再次发出咕咕转动的声音来了。不知这次,它将转向什么样的结局。”
无湮连忙侧耳细听,除了静谧中那一缕如泣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第47章
阿瑛呆呆的看了好一会,久到那个大汉有些烦躁的频频回首,他摸着寒光凛凛的刀刃,眼神狠狠的刺向阿瑛。
白葭的心脏在那宁静至嚣的气氛中,一下接一下猛力撞击胸膛。
宁宵与兴致缺缺的瞥了眼呆愣阿瑛,仰头去看遥远的天际弥漫出的流光溢彩,向阿瑛提出建议似的相劝,“不需要太过犹豫,你大可选择和你的同伴同生共死,这个选择相对而言简单得多。”
他的话犹如地狱深处传来,带着魔魅般的蛊惑。
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才能谦和温文,态度和煦的轻易替别人做出一个去死的决定。
白葭对那个蓝衫男子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就在心脏猛跳第十四下的时候,白葭看到跪在草垛旁的阿瑛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睁着的那双眼睛幽深不见底。只见她紧紧抿着唇,背脊像被人从后提着一样挺得笔直,径直走向人群。
阿瑛在那群女孩前默不作声的站定。那个大汉眼神阴鸷,嘴角挑起,残忍冷酷的盯着阿瑛,就像看着一只落入自己网中的猎物,嘴巴忽然嚼了两下。
人群中鸦雀无声,却好似表面平静,底下蒸腾的水,那一刻包括白葭,每一个人都紧绷着身体。
“雪……里。”
一个女孩裹在被撕去一只袖子的粉色衣裳里,露出的那一只莲藕似的雪白手臂上是交加重叠的青紫。在听到阿瑛的声音后,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子忽然委顿下来,一下瘫软在地。
“阿……”阿瑛看见雪里的反应,顿了一下,看向那个肩膀不停隐隐颤抖,头发凌乱的黄裳女孩,“阿绫。”
白葭一震,那个叫阿瑛的女孩为了活命,竟真的从自己同伴中指名道姓的说出了两个人。
那个叫做阿绫的女孩显然比其他的女孩遭受到了更残酷的对待。她身上那件黄色的衣裳破碎的如此彻底,甚至遮不住她的身体,而她露出的大片肌肤更是惨不忍睹,竟满是被啃啮的深刻印记,坑坑洼洼的露出血肉。
阿绫那簌簌抖个不停的身体在阿瑛叫出自己名字的刹那停了下来,她低着头,一动不动。
然而,阿瑛话音刚落,人群却微微动了起来,像蜗牛又像是蚂蚁,快而轻,又慢而静得散开,把粉裳的雪里和黄裳的阿绫单独空了出来。那些剩下的女孩们带着逃过一劫的庆幸,有对自己不久便会迎来相同结局而感到惶恐自悯,用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窥看着两人。
雪里惨白着脸,神情呆滞的看着地上,仿佛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完全在情理之中,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而阿绫却是把头低的很低,蓬乱的头发把她的脸遮的严实。
大汉阴笑着,蛇一般狠毒的小眼珠落向了人群中显而易见的目标,嘴角一动,无声冷笑。瞥了眼草垛上的宁宵与,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走进了人群中。
那些女孩窸窸窣窣的无声挪动,唯恐不小心碰到大汉,触怒了他。
银亮泛着殷红的大刀在女孩让出的那条窄道了拖行而过,发出刀剑划在石头上的压抑古怪声响,女孩们在那白晃晃的刀刃上看到了一张张神情极为相似,像鬼一样可怕的脸。她们看得一眼,身体一僵,复而立即埋下头去。
白葭看到那个大汉快走到俩人之间时,细微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挑哪个先下手,然后走向了始终低垂着脑袋的阿绫。
就在提刀的大汉停在阿绫面前的时候,那个一直缄默不语,连头都不曾抬起的女孩,霍的出声,那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咬碎了字句,零散的落到白葭的耳中。
“凭什么……凭什么你来替我做选择?即使遭受再不堪的□□和践踏,我也想活下去啊……”
那一句话,像是呐呐自语的低沉压抑,却又如同诅咒一般的嘶哑怨毒。
阿瑛指尖一颤却是不动,她垂着视线,那张褪尽血色的脸看不出什么变化。余光中,阿绫被那个黑甲大汉,捏着后脖颈轻而易举的拎起来。
就在双脚离地的那一瞬,感到了深刻绝望的阿绫不顾一切的挣扎踢打起来,身上那残破的衣裳由于大幅度的动作散落下来,露出她伤痕密布的可怕身体。
白葭在坡后倒吸了口气,浑身剧颤。那到底是怎样的非人遭遇,竟让那个阿绫身上仿佛受了凌迟之刑一样,寸寸肌肤无一处完好,细小密集的伤口里有血渍积沉附着,远望而去,那身体竟呈现出诡异的一片黑紫,像一只斑斓的蚕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