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湮愣了一下,脸颊上咬合的肌肉微微鼓起,脑子飞快的转着。沈姐姐?莫非这女孩说的就是兮夷姐姐?
渡生俯身打开落在地上的白皮包袱,只见里面是许多湛蓝的细长叶子,散发着清凉却有些微微辛辣的幽香,他默不作声的重新系起包袱皮。
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那些以恐惧为驱动力的人们,此刻大呼小叫的极力互相证明自己的胆色。或许,因这指明所在似的高声叫嚷而让这缕搅得人心惶惶的生魂彻底逃了,才是他们心底真正的目的。
无湮的视线落在渡生身上,皱起的眉头忽的一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有办法帮她了。渡生,快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渡生一顿,依言脱下了衣服递给无湮。
无湮看了眼只穿着白色底衣的渡生,一边把衣服披在身上,一边对他道,“待会我出去后,你就趁着人群混乱的时候,赶紧带她走。”
不等渡生回应,无湮瞅准了时机,便忽的冲了出去。
渡生看着那个消失在拐角处的黑色身影,接着听到一阵叫嚷声轰然远去。他俯身半抱起连翘,快步离开了那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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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光使得归墟不分日夜的澄明一片,气候温和。然而,这光亮却照不彻极渊深处,以及七座上殿中心的尔善窟。
此刻密不透光的尔善窟中,白色的圆形石台隐隐浮现出暗灰的虚光。等到虚光渐渐隐去,尔善窟再度归于寂寂黑暗前,石台边缘一只只颜色各异的长生烛几乎同一瞬间亮了起来。
原本间隔相当足以围城一个圆环的七彩烛光,竟是断截了几处,唯有红,蓝,黄,褐四色烛火在黑暗中幽幽燃烧。
隐在烛火之后晦暗中的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其余长生烛火的燃起,寂静中没有一丝声响。
意识到那些寂灭的长生烛不会再燃起,不会再有人来到这尔善窟后。那褐色的光影微动,蚀未在黑暗中微微倾身,率先开口。
“扶风日前为寻太昭离开归墟,岁牢自到现世后也一去不回。那穹明呢,你们谁知道他去哪了?”
黑暗中一阵沉默。
红色的烛火忽然闪动了两下,灼灼燃烧,只听得其后的玉藻沉声道,“我们先不管穹明在何处,诸位都已知晓今日归墟所发生的事了吧?”
一旁蓝色烛影一动,其后的般蒲似乎皱起了眉头,略微一顿,接话。“听说是归墟有生魂潜入,引起了众人相当大不安和恐慌。”
玉藻在红色的烛火之后无声点头。
“太昭临世,李良歧逃出万劫炼狱后藏匿在现世,归墟此番又混入了生魂,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是多事之秋,望各位保持相当警惕,守好各自阵法封印。”
石台另一边最不起眼的澄黄烛火不动,不易察觉的微弱闪了一下。只听得宴已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觉得那个生魂的事情没那么简单?难道你们认为区区一缕生魂能独自涉过归墟的黑河,越过无形障?我得到消息那缕生魂今日去了中有街的医馆。”
般蒲想着什么,声音低沉,气息拂动了面前的蓝色火光,“你的意思是,归墟有人故意隐匿了这缕生魂?”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褐色烛火剧烈的晃动,照的满室隐绰,蚀未忽然一拳猛地砸在石桌上,恨声道,“从百年前接纳那些生魂时,我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那些生魂再塑的归墟新众终究还是和归墟的百万灵众不同。”
“蚀未,住口。”
玉藻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红色的烛火似乎应和着她的情绪波动猛然一蹿,犹如一个鬼影。她压低了声音喝道。“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归墟向来以和谐大同为理念,而你竟说出这样的话,堂而皇之的搞分裂。接纳新众是上位者所定,你难道是在质疑祇的决定么?”
黑暗中陡然又陷入一片寂静,尔善窟中仿若没有人一般,然而,烛光火影之后依稀可见的黑色身影证实着这里确实正进行着一场谈话。
“我觉得,既然扶风不在,我们还有必要这样藏着面目么?”烛火蓝影微动,说话的是般蒲。
玉藻平息了下情绪,回答般蒲。“七贤者互不相见的规矩也是诸天所定。况且,我们没必要见面,你们那副尊容难道不是厌了就换一副的么,既然如此,见了又如何。”
红光摇曳,其后的人似是叹了口气。
一时间,光影隐绰的石桌前陷入了沉默。
“好了,我觉得我们的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了。提醒一句,现在扶风他们不在,我们几个绝不能疏忽大意。至于那缕生魂,我会让我的灵役严密监察,尽快找出来。”
话音刚落,红色的烛光便悄然熄灭,接着蓝色的光也转瞬消失。
“真是个刻板无趣的女人。你说是不是?宴已。”坐在褐色的烛火之后的蚀未,搭在是桌山的手指嗒嗒敲了两下,问道。
澄黄的烛火纹丝不动,安静的燃烧,只听得一个平静的声音道,“你觉得她是个女人?说不定玉藻只是选了副女性身躯罢了。”
“不会吧。”蚀未像是被什么呛住一样,咳了一声,褐色的烛火一颤,“不过也有这个可能。”
在蚀未兀自嘀咕声中,褐色的烛火骤然熄灭。
黑暗中唯有一点澄黄灼灼燃烧,火光之后却似没有人一般悄无声息。良久,一只纤细见骨,十指修长的手伸向了烛芯,指尖微微一动,瞬的捏灭了蹿动的烛火。
中卷:掠影旧梦
第45章
宽阔无垠的黑暗里白葭独自前行。
那是一个隔绝了一切声音的空间,连自己的脚步声也无法听见,心脏不断锤击着胸膛,但因为声音的极致过滤感觉仿佛慢了几拍。四面八方都没有路,却都是方向,让白葭觉得每一步都在原地踏步。
黑暗是那样的浓重而飘忽,白葭向前伸手,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发着光亮,她下意识低头,居然直到脚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这黑暗中,她是唯一的光源。
白葭在黑暗中慢慢走着,绝对的静谧让她理清了一些思绪。
她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对那段过往近乎偏执的原因。因为她不知怎的一直莫名隐约觉得自己和它有关,而那种感觉在遭遇一次次匪夷所思事件后更是愈发强烈。
就在白葭走神间,脚下忽然一空,她只觉得身体猛地一轻,便直直的坠了下去,下落的过程没有声音也没有波动,然而白葭却脑袋空茫一片,失去了意识。
耳边有木头被灼烧的声响,鼻间弥漫着一股异常难闻的腐烂和焦枯味,白葭被这股恶臭刺激着鼻腔,还没睁眼便先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
白葭眼珠在眼皮下急动,睫毛轻颤了几下,霍的睁开了眼睛。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恐惧的瞪大了眼睛,脚下一软,重重跪跌在地。胸腔猛然翻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白葭低头死命的捂住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喉间的酸意呛得她眼泪直流。
这里应该是一个村庄,屋舍俨然,围起的一圈圈篱笆里种着不少花草,路旁树木茂盛,上边结着累累硕果。原本是一个安详宁静的地方,如今却是如此惨绝人寰的修罗地狱。
道路之间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每一具都尸首分离,被开膛破肚,血肉模糊,许多带着残余血肉的骨头不知为何被集中丢做一堆,而几乎每一颗树上都垂挂着鲜血淋漓的脏器和面目全非的人头,食腐的虫蝇由于血肉的腐臭已经开始到处徘徊停驻。
大地被血浸染成了红色的土壤,每一棵树都变得血红,猩红的鲜血仍从树叶上缓缓的滴落,因为过与稠黏而拉扯出一道道如同蛛丝一般的细细红线。
这个村庄草木盎然,落英缤纷,本该是鲜丽生气的色彩,却变成了铺天盖地单一的猩红。这是一个红色的死亡世界,触目惊心而可怖渗人。
——这种血腥屠杀的现场,她决不能呆在这里。
白葭惨白着脸,紧咬着牙,强忍着胃里激烈的翻涌恶心站起来。顿了一下,忽然面色惊慌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脖颈,同时反手去摸身侧的包。
脖间空空荡荡的,凌笼八角镜已被当做了开启幻虚樊笼的钥匙,所幸的是龙骨还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