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6)

作者:闻人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白葭在陷入昏沉沉黑暗前,脑海中不知怎的闪过那个少年的话来。

“哎呀,出车祸了,撞死人了。”

“我刚看见那个小姑娘都被撞的飞起来了,不知还有没有救。这么年轻,真是可惜了。”

“这下雨天的,怎么车还开那么快!”

“那小姑娘走路也是不带心,好好走在当路就忽然停下来。”

在路人驻足议论纷纷的时候,那满眼红血丝的卡车司机头发蓬乱,衣着破旧凌乱,此刻软着脚,连滚带跌爬下车来。他惨白着脸,向地上的白葭踉跄走了几步,又顿住,一时间六神无主,眼神呆滞,呆怔在原地不知是要上前还是后退。

一个青衣少年在路边目睹了这一起事故的全程,他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一语成谶,怔了一下,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异样。看到围起的人群里有人打电话报警,少年略微一思索,抿起嘴唇,迅速穿过结实围了一圈的人群。

而在隔着一条街处,有一个披着黄色雨衣的女孩同样目睹了这一幕,她刚刚向前一步,就遥遥看到一个青衣少年的背影。女孩像是有什么顾忌,眉心蹙起,略一犹豫,终究没有再度上前。

少年来到白葭身旁,只见片刻前还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的人,现在悄无声息的躺在雨水血泊中,满脸的血污。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在白葭鼻下探去,眼角细微一抽,脸色忽变。他慢慢收回手,中途却顿了一下,转手捻去白葭脸上被血渍黏住的一撮发丝。

“她死了。”少年沉声道。

围观群众细细盯着少年的举动,此刻闻言登时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惋惜和叹息的声音,那卡车司机起先也许还抱着点侥幸,听了少年的话后一下重重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第5章

巨大的窗户下,独坐着一个裹在黑色薄开衫里的短发少女。她身形纤瘦到病态,怕冷似的佝偻着肩膀,两块肩胛骨由于这一姿势异常明显的高高耸起,仿佛衣服下藏着一具骷髅。而往下看,则会发现这个骨瘦如柴的少女整个人深陷在一只轮椅内,她的膝上此刻平铺着一条干净的毛巾。

少女透窗望着遥远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低云,双眼空洞深陷,无神呆滞,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具毫无生气的人偶,连同框着阴沉天气的窗子,一齐勾勒出一幅压抑的静态黑白图。

“黄煌,我回来了。”伴随着开门声,门口传来一个细柔如燕的声音。

坐在轮椅上的黄煌听得声音蓦然从阴雨飘摇的沉沉天际收回视线,她转过头嫣然一笑,那笑容就像暗夜中开出的花,让她整个人都立刻鲜活起来,“恩,胡游,你回来了。”

胡游正脱去身上半披着的鹅黄雨衣。只见她原本柔顺乌亮,即便夹在耳后都会随着微偏头动作滑落的长发此刻不复顺滑,甚至凌乱打结,光洁的额头上更是黏上了几缕散乱的发丝。黄煌转动轮椅上前,把膝上的干毛巾递过去,“擦擦吧,都淋湿了。”

“黄煌,怎么样?你的腿觉得痛么?”胡游接过毛巾却没有动,反倒是在黄煌身前蹲下,仰头望住她,担忧的问道。

“没事,不痛。”黄煌笑了,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双腿。

她在三年前的那场车祸里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失去了这一双腿,而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却会在每逢风雨天气隐隐作痛。那种如同虫蚁啃食的钻心痛每每发作就好像是在提醒她绝对不能忘记那场车祸的绝望场景。

一想到那场车祸,黄煌不自禁五指收紧,狠命的抓自己的双腿,五指像要抠进去一般。

“真的不痛?”胡游看着黄煌宛如忍着剧痛的表情却是不信,像是在询问一个孩子般,耐心的反复确认。

黄煌一顿,极其缓慢的露出一个微笑来,她松开了手,缓缓摇头。

胡游盯着看了黄煌一会,才放下心似的松了眉头,她把毛巾盖在自己的头上,胡乱的擦着,可没擦两下,手指便碰到了一双微凉的手,于是松开手,由得那毛巾被拿去。

黄煌拿过了干毛巾,捋平了胡游头顶翘起的头发,接着像擦拭一件易碎的珍贵品一样,动作轻柔的缓缓揉搓胡游的头发。

她们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却比亲姐妹还要好上几分。

“刚才替你去送稿子的路上,我两次遇到了同一个女孩。”胡游半蹲半坐在黄煌的轮椅前,下巴支在曲起的膝盖上。她想起了撑着红伞的白葭,眉头细细皱起,有些不忍的叹气,“那个女孩实在太过倒霉,她在我去的路上被电线杆差点砸到,而在我回来的路上又被卡车撞了,当时整个人都直接飞了出去,大概是没救了。不过……”

胡游絮叨的说着,感到头顶的那双手动作猛然一滞。她愣了一下,陡然意识到什么,眉心一跳,立刻转头,一把握住黄煌的手。

那双手冰冷,颤抖,骨节清晰可辨。那根根分明的手指骨就那样坚硬生冷的抵在了胡游的掌心。

“对不起,黄煌,我不是有心的。”胡游惊慌的支起上半身,伸手抚摸黄煌的脑袋。而在手碰触到对方耳侧时,那一种强烈而压抑的情绪瞬间从掌心清晰传来,令胡游心中骤然泛起一阵钝痛。

黄煌低着头,紧闭双眼,死死的抿着嘴唇,像是要屏住那声几乎抑制不住的尖叫。她那么用力,那么痛苦,屏住呼吸到几乎让自己窒息。她双拳紧紧握起,整个人抖得和筛子一样,不禁微微前后倾摇。

“对不起,对不起。”胡游把黄煌的脑袋揽进自己怀里,温柔抚摸着她后脑勺的短发,带着深深的歉意重复呢喃,然而,指尖向下悄然摸上后颈,轻轻一点。

忽然,黄煌猛地停止了那一股细小的颤栗。就像一个失去了动力的玩偶,颓然失去意识。

“唉——”静谧中,胡游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胡游起身,把已沉沉昏睡的黄煌从轮椅上抱起。入手的少女轻若无骨,仿佛一片易碎轻飘的纸。

把黄煌安置在卧室后,胡游留在了床侧。她拨开黄煌脸颊的鬓发,那是张比巴掌还小的毫无血色的脸,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沉睡中的黄煌紧蹙着眉心,甚至还紧紧抿着唇。

胡游的眼神暗了暗。这个孩子今年不过18岁,正值最灿烂的青春年纪,却好似早已结束了一生,变得寡言脆弱,阴郁漠然,再没有鲜活的气息。

她对黄煌的一切都很熟悉,知道这个自打出生就未曾啼哭的少女生性是多么倔强。就算当年被产房护士那般重力再三怕打,就算是在三年前那场车祸中绝望濒死,就算是撑着拐杖拖着虚弱的的身体去她母亲的葬礼,她也自始至终不曾落过一滴泪。

是的,黄煌真的很倔强。倔强到她拒绝了所有亲戚的好意坚持一个人居住,倔强到上门八次她才同意自己成为租客。

三年来,黄煌从最初的抵触阴郁渐渐转变了。然而,今天这佯装不经意的试探却让胡游明白这个少女其实根本从未走出那个牢笼,依旧被困在三年前的那场绝望里。

胡游这么想着,心中一阵郁结,胸口猛然有什么翻涌而上,她迅速用手半掩在唇边极力克制下闷闷咳了几声,指缝间顷刻有温热的液体喷薄渗出。

“看来,时间剩下不多了。”胡游看着摊开的掌心中殷红的血液,噙着嘴角一抹艳红,苦笑着垂下视线去看在沉睡中面容紧绷的黄煌。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重新变得活泼爱笑,就像以前那样呢?”她伸手捻起黄煌落在枕上的头发,眼神哀伤。

“妈妈。”黄煌抿成薄薄一条线的唇中吐出轻轻的两个字来。

滕玉,叶滕玉,黄煌的母亲。胡游怔了一下,转瞬想起年少的叶滕玉那爽朗干净的笑容,和恭谨叩拜先人时好奇转动的眼睛。只是她最后一次见滕玉,却是在那黑白相框里,笑靥如旧,斯人已逝。

胡游蓦然陷入沉默,她手指一顿,松开了那缕发丝,伸手抚上黄煌的脸颊。半响,悲戚的低声道,“对不起,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她的眼神哀恸,久久凝视着不断呼唤母亲的黄煌。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她手指猛地一滞,眉头紧蹙而起,眼神不住跳动,“是了是了,那女孩脖颈挂着的那面不正是凌笼八角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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