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薛泓娅是自愿的?”白葭惊讶的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盯着薛泓娅。
相较之少年时同窗四年的薛泓娅,她显然并不应该相信这个素不相识,一上来便想着攀亲带故的‘生魂’所说的鬼话,但白葭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没有必要撒谎。
‘薛泓娅’没有否认,他意味深长的从两人脸上掠过视线,目光投向远处的一隅天际,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的眼睛中宛如有变幻莫测的云,看尽了白云苍狗,世事变迁。
“当命运假手于他人,做了按部就班的无自主傀儡,即便得到了别人拼命想得到的,却失去了自己唯一想要的,人生便只会是一场虚无。因此不想人生转头一切成空的薛泓娅接受了我。只是,呆滞痴傻尽管能逃避现实但却可耻懦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她开始后悔了。”
白葭听着那一个个字蹦跶进自己的耳朵里,敲击在自己心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震撼在心底升起。
原来那般耀眼的薛泓娅有着这般不为人知的挣扎和彷徨。因为被期待被寄予厚望,所以为了那顶被扣死在头顶的金冠不掉落,不让落空和失望产生而违背自己的意愿无奈向前。而原本,她所向往的只是极其简单随意的东西。
沉浸在自己心神中的白葭没有留意到叶阑声的异常。
此刻的叶阑声黑色长衫中的手紧紧握拳,脑海中犹如潮水翻涌,澎湃起伏。那句话何其的耳熟,他眉心狠狠皱起,耳边恍惚回荡起一个茫然的低喃女声:
“得到别人拼命想得到的,却失去了自己唯一想要的,这样的人生真的会是我想要的么?”
连日来这般乍然隐现的景象声音愈发的频繁,每次这样的一个闪念残影都是对叶阑声的一种钝刀割肉的折磨。
耳边那个温柔清啭的女声如溪水渐渐淡去,叶阑声细细凝神去听,只听得到周围树叶相互摩擦触碰的声音。他微微抿唇,抬起漆黑的眼睛,冷冷的望向那个‘薛泓娅’。
“无论这个女孩命运如何,无论是遗憾终生还是坚持初心精彩绝伦,都轮不到你来横加干涉。”
他说着,抬起手掌,摊开的掌心之上倏忽蹿起一点青蓝火焰,犹如夜半鬼火。那火焰在掌心慢慢凝聚成型,成了一张流光溢彩的黑色提灯。那灯比一个拳头大不了多少,发出通透琉璃五彩。
叶阑声视线落向掌心那盏幽幽转动的灯,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转过眼眸冷声继续道,“我虽不知你缘何不在因果律上,但你在现世徘徊太久,已扰乱影响了这女孩的既定因果,看来只能让你进灯一一转过八重镜相,才能带你去彼岸了。”
他的声音冷涩而清,“薛泓娅”迎向叶阑声冷然的目光,一双眼睛被灯火映照得如同燃烧着两簇魍魉之火。“阿叶,你竟然成了提灯者?”
“你是谁?”听得这样熟悉的称呼,叶阑声心中震动,眼眸猛地凝起,寒着一张脸叱问。
“你不记得了么,是我。”“薛泓娅”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忽的涣散开,她的身前犹如出现一阵空气的收缩的波动,渐渐浮现出一个灰衣人影。
白葭闻言,心中忍不住道这鬼又要故技重施,正在她为这幼稚的把戏暗自好笑时,却听到身侧叶阑声语气调子有些怪异的陡然出声。
“楚衍。是你?!”
第3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下里,光线阴沉蒙昧,不清不楚,两侧的树在一阵风的带动下,像是狂笑至癫的人一样,摇头摆尾。
晦暗的光线中,有人影比光线更深,抠出暗色中的几抹黑影。
孟楚衍不接话,他的眼眸中像是燃烧着烛火,火光幽咽,忽明忽暗,他抬头望了眼天际,视线又落到叶阑声掌心那张流光溢彩的小灯上。
左眼那道深刻的疤忽然肌肉一抽,孟楚衍抬手摁住,用仅剩的一只眼盯着叶阑声。
“曾听一缕生魂说过,归墟提灯者为皆为被选中的现世生魂再生者而任,他们斩除去往归墟的一切生魂的三心,剥离生魂的执念,恪守天地轮回,执行因果规律。但这提灯者不应该是你,阿叶,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何会屈服了至高诸天,成了这提灯者?”
孟楚衍等了一会,见叶阑声不做声,脸上却也无甚表情。顿了一下,放下了摁住左眼的手,只见那条扭曲的伤疤不知为何竟是微微泛出红光。
“你难道不记得,百年前祇是如何翻手云雨,掌控世人的命运,如同对待蝼蚁一般玩弄大家的命运轻易至我们于死地的么?”
他说着,眼前似乎看到了什么,眼中有可怖的光茫燃烧而起,急促的提高了声音。
“你难道忘了李良歧和你的遭遇,忘了……虔诚侍奉神的琼盏,最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那一切都是祇所谓的命运,而你如今怎么敢就这么接受了祇的招安?”
白葭看着孟楚衍细微颤动的指尖,心中不禁大为触动。她虽遇事易冲动,但却是个有小聪明的人,此刻孟楚衍悲愤交加的心痛失望质问叶阑声,又听他提到“琼盏”,瞬间联想到那据说因为太过黑暗而被撕去书页却意外遗留在页缝间的名字。
她心中莫名空茫凄惶,那究竟是一段怎样过往?竟使得知晓的人情绪如此激动,也下意识的一再三缄其口。
白葭想着不由转眼去看叶阑声,只见黑灯中扭曲狂乱的火光映出了他眼角不易察觉的隐约挣扎,他的衣摆似乎在细微轻动,这一切都让白葭感到了某种异常。
他竟然在颤栗?她反应过来后心中顿时生出担忧,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叶阑声嘴唇抿得发白,他死死的咬住牙,掌心灯火明灭闪烁。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结局,但却发现每一个人走至结局的过程都是一团迷雾,他若要去深想过程,头脑便是一阵混沌。
如今他已得知篡心草的存在,此刻听闻孟楚衍所说,心中的有一股冰寒之气从脊背蹿上脑后,而后弥散在四肢百骸。他抬起手掌微微俯首贴住冰冷的额头——原来记忆中的那些结局都是虚幻的谎言么?
在他所知晓的那段记忆中,那些同伴包括曾作为现世人类的李良歧,皆是走到人生尽头而后迎来寿终正寝结局。可如今看来,真相似乎在孟楚衍的语气里。
木清瑶……李良歧……琼盏……孟楚衍、还有………还有龙澄心提到的那个宁宵与。
他极力反复搜刮着脑海中的信息,在那个瞬间几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但却又被什么坚如磐石的东西抵挡得密不透风,孔隙不漏。他的心中像有一只猛兽不断冲撞着什么,那一波波涌动的陌生情绪,让他有些难以招架的心惊。
那一束灯火在掌心猛烈的蹿动,仿佛被飓风吹拂,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便要熄灭。
一旁的白葭看着这样的叶阑声感到忐忑不安,她试探的轻轻扯住叶阑声的袖摆,“你没事吧?”
这一旁若无人的关切举动落到孟楚衍的眼里,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白葭慌张忧心的神情,略一沉吟,忽然问道,“你们……在一起了?”
孟楚衍蹦出的话太过突兀,没头没尾,甚至有些莫名奇妙。
“啊?”白葭愣住的同时,不知怎的心中狠狠漏了一拍。回过神的她慌张的连连摆手,耳后根微微发烫,飞快了瞄了眼叶阑声,目不斜视的小声快速澄清,“没有没有,我们……没有。”
孟楚衍眼神古怪的瞥了眼白葭,嘴唇动了动,不再说什么。
叶阑声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话,他低着头,紧蹙眉头,不知想着些什么,就在灯火几个窜动之间,听得他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声音,沉沉响起,“楚衍,我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而且对你们相关的记忆好像……也存在错误。我……在找师兄,等找到他……”
孟楚衍听得他这么说,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怨怒之气,他眼神变幻,等到再开口时,声音显然的疏离冷漠。
“阿叶,你太让我失望了。什么时候你变得为找借口满口谎话了。李良歧和大家一起死在数百年前的那一天里。他不是你这个被选中的提灯者,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他说着,像是猛然翻起了一块还未结痂的伤口,痛得神色一阵复杂难辨,他忽然沉默了下去。
叶阑声一震,陡然意识到自己像是拿了凶器站在案发现场一般,以印象中对于孟楚衍的认识,他知道自己和他现在处于一种难以解释明白的胶着状态中,说什么也是徒劳。他没有再解释,静静的看向孟楚衍,哑声道,“我说的是真的,师兄他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