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38)

作者:闻人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龙澄心见两人目光相触,白葭神情僵硬却硬是不退缩,她转向敖沥泽追问,“沥泽哥哥,真的不是白葭么?有人告诉我,是她杀死你的。”

“不是她。”敖沥泽回答。

“难道真的是李良歧?”龙澄心大感意外,不由脱口,“你们不是朋友么?”

这龙族乃至天地间几乎无人知道他与李良歧有所交集,听得龙澄心这么问实在有点出乎敖沥泽的意料,他诧异的转向龙澄心,无声的询问她。

“有一次我没和你打招呼偷偷去西泽玩,曾撞见过李良歧来找你。”龙澄心老实答。

敖沥泽沉默了一下,沉声,“不是他。”

“若一定要说是谁杀了我。那就只会是这□□的,翻手云雨的至高诸天,是祇制定的天地规律以及那把万物玩弄于鼓掌的命运。”敖沥泽那一刻仰头向苍穹看去,目光凌厉,神色不甘。

灰色的云在安静有序的迁移向东,西方渐渐的有日光金亮慢慢攀延而来。

南淮池眼底有光闪烁而过。数百年前他最后一次见敖沥泽时,他也是这般桀骜的负手独立于自己眼前,坦然的接受了六斩九刃的屠戮,头也不回的径直踏入了淬鳞之火中。

敖沥泽在那个瞬间浑身的那股张扬和不屈是那样的咄咄逼人,不容忽视。沈兮夷被他身上那种激烈澎湃的情绪所震慑。

化生于归墟的百万灵众向来没有过多起落的情感,一派和谐,就像一片被圈在一隅浅小河塘的死水。即便是看尽生魂那一场场纷乱的人生,也不明白何为情感执着,何为悲喜成魔。

白葭望着眼前的敖沥泽,他的话让白葭从心底由衷生出一股敬佩。即便遭逢那般残酷的对待,最后竟还能秉持这般反骨傲气让她对敖沥泽刮目相看。

这时,天际积压的厚重云层里透出一丝金沙般的细光,那光正好射到她的脸上。她抬手拢在双眼之上,眯眼侧首去看天宇,天际漏下的那一缕光线,清亮,刺眼却没有温度。

“大胆逆龙,休要胡言乱语再执迷不悟。这数百年间所受的刑罚惩戒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诚心悔改,意识到错误?竟还敢如此诋毁至高诸天。”

沈兮夷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一向从容有度,平稳不乱,此刻听上去却急促了些许。她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此刻有光流转。

听到这样带着反常波动的叱责,叶阑声不免有些惊异的转眸看向沈兮夷,但见她那从容的意态竟微微紊乱。

敖沥泽低眉垂下视线,眼中尽是未敛的冷傲,他的目光落向沈兮夷,看到她左眼角下那

朵妖冶盛放,殷红如同垂落血泪般的红莲,眉梢忽的一挑,“掌镜人,沈兮夷。”

不待沈兮夷回答,他接着往下说,“不用你提醒,龙族不似人类一般有生魂转世,寂灭之后只有意识残留。而现在意识也即将消亡的我,就算再如何触怒诸天,想必祇也再无任何手段来折磨我。”

他眼神讥讽,冷嗤一声抬起背在身后的手放在眼前,他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臂已然虚无透明。“可惜祇只能惩肉身,却禁锢不了意识。也不知祇是否知道我至死也不会屈服。”

“沥泽哥哥。”龙澄心失声惊叫,她呆愣的半张嘴,眼睛睁得滚圆,鼻子的酸楚猛地蹿进心里,眼泪一瞬间聚集在眼眶拼命打转,模糊了视线。

南淮池没想到以龙气聚起的意识这么快就要消散了,他脸色发白的盯着凝视着敖沥泽,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龙骨,直握得手指痉挛发白,却没有再动丝毫。

“你为何就是不肯向诸天低头?这个世间有你爱的和爱你的人,若你承认错误便有可能重回他们身边,难道你走到如今这般地步也一点不曾后悔过么?”

这个问题,沈兮夷想了数百年也一直没明白,她一直很想弄明白他们一个两个到底都是执着于什么而如此不惜一切代价,以卵击石,违抗诸天。这天地规则难道真的有那么难以忍受么?

众人一道静下来,这个疑问的答案任谁心底也有不解。

“我不曾后悔。你所说的只不过一个被大多数人用来诱导屈服,却近乎逼迫的陷阱罢了。”敖沥泽想也不想的给出回答,可语气中的那股笃定却又让人觉得他已经过透彻的深思熟虑。

“正是为了所在乎的一切,我才不接受这既定结果。天地万物均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又岂能甘心于像颗棋子一般被操纵命运。况且,我们龙族自上古便是向来不甘于任何人低头,退居地心也只是遵守战败于诸天后的承诺。”

那是一种渊源流传下来,骨子气魄里的桀骜。说这话时,敖沥泽又成了数百年前那个指点天地,不畏一切的英气洒脱少年。

南淮池一时失神,而龙澄心则紧紧的捂住嘴巴,拼命的眨去眼里泛起的泪光。

“除了承诺,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我们。这一点,人心原本同样如此。而至高诸天所忌惮和不能忍受的便是这‘臣服’于祇却不能被束缚掌控的一切。”

沈兮夷虽早猜到会得到敖沥泽的否定,但他眼中那种坚定决绝,语气中的狂傲让她心底那茫然不解更加深刻。

敖沥泽扫了一眼众人,眼神忽的闪过一抹讥诮,嗤之以鼻道,“我流离于现实数百年,大半时候都因浊气侵蚀而浑噩不知一切。偶有清醒时却发现诸天创造的凡人在千百万年繁衍生息之后,竟演变出一种奇怪走向的认知,那也被认为是一种畸形变态的残酷之美。他们认为忍辱负重,逆来顺受是一种崇高的美德,伟大的精神。自我安慰的坚持一切苦厄皆会在忍受中有结束之日;倘若不结束,往往便也是软弱的哀叹一句不幸,就着这不幸一蹶不振度日。”

白葭听得心惊,敖沥泽所言真实而句句在理。她仔细想想,发现自己从小到大也为了各种原因一直在忍受。虽然她也有过抗争,而那像涟漪一样的微弱抵抗却成为了如今被认为性格固执的充分理由。

就在那一次次偃旗息鼓的小小抗争里,白葭早已忘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从前,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梦想,而成长后几个人可能也没有一个说得出的梦想。我们都在生活中忍受着,不断被它磨砺去棱角和想法,变成这个社会上一个别无二致的零件,嵌入一个可以随时替换上其它零件的特定模板的位置里。

有想法并敢于指出,坚持不屈从的是敖沥泽,也是李良歧。他们即使被残酷惩罚也不服从至高诸天制定的游戏规则,不做一枚生来定数,死有定时的棋子。

对于敖沥泽这样露骨的不屑轻视,白葭心中只觉悲悯无力,无言以对。

“一旦心灵意识和想法被奴役,那么即使给予你天地给予你一切又有何用?你依旧只会被束于那个小小的囹圄中。”

敖沥泽微仰起头,看向辽阔虚无的天地,仿佛看到了什么眼中却是一片空茫幽深,他的目光忽的垂落至沈兮夷身上,意味深长的挑起唇角。

“天地间,归墟灵众是诸天最满意的创造,而现世人类虽由诸天亲手创造,现在也看似循规蹈矩,但其实依旧暗流涌动,存在许多不安定的因素。”

这一番话,褒贬自明,听得沈兮夷心中一片混乱,四肢冰凉,一时竟不以敖沥泽狂妄论天为忤逆。

四下里众人皆是陷入沉思,表情或明或昧,或疑虑或伤悲,百态纷呈,一时间陡然安静下来。

第28章

厚重的云层已然飘过,天地陡然亮堂起来,与片刻的狂嚣想比,此刻全无虫鸣鸟叫反倒显得这空寂得诡异。

南淮池不做声的望着敖沥泽,嘴角尝到了细微的苦涩,龙心向来桀骜,他说的一点不错。

龙澄心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敖沥泽,似是听懂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懂。她转眼去看众人,却看到一身黑衣的叶阑声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触动不了他一般,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淡。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却听得他忽然开口提到了自己。

“敖沥泽,听龙澄心说,她曾见李良歧去地心西泽问你要过东西,我想知道他所为何物?”叶阑声对龙澄心方才所述其中一事,十分在意,总隐隐觉得那十分重要。

这一声打破了那奇异而微妙的安静。

敖沥泽似是早料到叶阑声会问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垂下眼,略一沉吟,随后听得他开口道,“是篡心草。李良歧来问我要的是长在西泽沉淤之下的这种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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