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滕玉在众人瞬间的安静中,看向那遥远的归墟尽头,盈盈湛碧的眼睛像夜空中的启明星一般澄澈闪亮。
“那你呢?”无湮注意到了叶滕玉,打着什么主意般转了转眼珠,“你是地祇,自然有灵族的戒律要遵循,现在回头,我可以顺便载你一程。”
叶滕玉望向白雾缭绕的墓茔山,那迷蒙烟气一般的雾就像被困在灵衣中化生时的那一种蒙昧——不管当初她是为了什么不顾一切的跳脱出轮回历经重重惨烈的试炼才成为地祇的,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这天地真如族姥姥所说的一般无情不仁。”叶滕玉忽然没来由的叹了一句,眼神掠过孟楚衍,捏紧了身侧的手,一瞬间眼神坚如磐石,清亮冷凝如碧玉,“谢谢你的好意,我要与他们同去。
不过,就算今日天地真的因太昭和阴主相见而崩毁,我对此也无甚所谓,但这把人类如同蝼蚁棋子一般捏在手心里的神祇……我倒是十分想看看祇到底如何。”
“叶滕玉……”白葭看到了湛碧眼眸中那抹虚无和哀戚,心有所感,忍不住紧了紧眉眼脱口唤了一声。
孟楚衍怔愣的注视叶滕玉,在那双湛碧的眼眸中清晰看到了那一种似曾相识的决绝,他眼神复杂难辨,嘴唇下意识一掀,却终究是沉默下去。
叶阑声深深的看了叶滕玉一眼,漆黑的眼眸深处悄然动了动,接着对她微微点头。
无湮不再多言,像是琢磨着什么一般,煞有介事的一个劲点头。她左右打量着一众人的神情,自知他们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目的皆是心意已决。
“墓茔上的幻雾深重环绕,此刻上山必然会陷入心魔幻境中,死生不出。这幻雾散去约莫还要一刻时间。而后才得见路口,你们暂且先等等。”
她指了指山上如白练缠绕的雾气,走到红舟前,脚尖一踮,向后轻轻一纵身坐到了舟首。
她摇头晃脑的看着气氛沉重的一行人,歪过头,笑眯眯道。“唔……要不,我陪你们一起等等吧。”
这黑河岸上静悄悄的,一众活人居然是比生魂更悄无声息。
无湮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各人面色凝重却表情各异,满腹心思。无湮猜不明白,但看着忽觉得无聊的很,不断晃踢着腿。
忽然,她感到身下的红舟细微沉了一下,有人踏上了红舟,而只听背后那轻细的熟悉脚步她便知是何人。就在她想要转头时,眼角瞥见了不远处走动的一个白色身影,眼睛灵活一溜,立刻来了兴致。
白葭自踏上岸那一刻便就觉得这片地方异常熟悉,仿佛就是回溯中所见到的那片归墟黑河岸。她此刻循着印象一直往前走,忽得看到了前方的什么东西,全身不由一震,猛然睁大了眼睛,脚下一顿之后却更是快步疾走起来。
“你在看什么?”
白葭脸色发白,正神情专注的注视着面前一块巨大的红色石头,被这平地乍起的声音一惊,猛然抬眼。
只见黑河上一叶红舟悠悠漂浮而来。无湮坐在舟首,脸颊侧靠在曲起的一条膝盖上,一条腿垂落着随意晃荡着,她笑嘻嘻的歪着脑袋,有些好奇。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沉默的黑衣少年,一副肩膀很是瘦弱,但脊背却挺的很直,寂静无声的垂着眼睛。
不等白葭出声,无湮从那舟之上一跃而下,轻巧的几步间便到了她身侧。
“咦,你在看这块石头啊。”无湮背着双手,微微弯腰。只见朦胧殷红的石面上横七竖八的图形,像是水迹血渍又像是划痕刻迹,扭曲凌乱。
她蹙眉看了一会,忽的眉头一动,对着白葭眨了眨眼睛,挠着脸颊,相当不好意思的对白葭笑了笑,有些尴尬的道,“我不识字,不知道这断缘石上写得是什么?”
“断缘石?”白葭吸了口气,低声疑道。
“是啊,这是断缘石,写上名字就能抹消生生世世的缘分。和三生石一样很受欢迎,渡河时特意要来这里的生魂挺多的。”无湮边点头边说着,她看向抿唇的白葭,忽的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你在上面找到了谁的名字?”
无湮凑过脑袋,循着白葭的视线尽头看去,“恩?这个名字写的是什么?”
白葭咬住嘴唇,没说话,半晌之后才摇头,“这是客尔伽的通籍文字,我也不认得。”
无湮怔了一下,无奈般一摊手,反手交叉双臂抄在头脑勺,瞧着白葭的脸色似乎有些惋惜,“哦,这样啊。”
殷红的巨石仿佛是被生魂们血泪浸染而着色,那般刻骨铭心,如火如荼的纯粹红色让人心惊,而上面一道道深刻至极笔画又该是包含着刻写之人多强烈决绝的情感。
白葭鬼使神差的伸手去触石面上的文字,指尖碰触到深刻笔画纹路的刹那,她整个人仿佛被灼烫了一下,猛然退开一步。她别开目光,再也无法故作镇定,她仓皇的转身,离去的背影看上去几乎就是落荒而逃。
眼前浮现出鬓发散落的李良歧佝偻着背,聚精会神的在断缘石上一笔一划狠狠刻出名字的样子。原来那时她所看到并非是他因用力而致使的肩膀耸动,而是一种细小的颤栗——那种每一笔一划都因极力克制某种激烈情绪所致使的浑身颤栗。
翻涌的情绪从指尖如同触电一般猛然钻心,白葭深刻的感受到了那种难以忍受的压抑和悲痛。她失魂落魄的走着,脸上不知觉间早已湿漉漉一片。
第91章
“啪嗒——”清脆的一声响,一物从白葭身上掉落。
白葭闻声,足足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只见身后一步外掉落的居然是那只黑色的掩日剑鞘。她顿了一下,那种压在心头的难受情绪随着这一分神淡化了些许。
她抬起手臂蹭了把脸,回去俯身拾起。此时这掩日剑鞘不光看上去像寻常木剑鞘就连握在手中的触感也几无二致。自从它在鸦栖山下替她挡了那大石后便沉寂下来,即便是方才归墟尽头的危难关头,也未曾再灵光。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剑鞘,白葭把它收入怀中。
“白葭。”就在白葭转身欲走时,一个冷淡的声音叫住了她。
白葭回头,只见阿瑛迎了上来。她没想到阿瑛会在此处更没料到寡言不语的她会主动搭话,便只不做声的等待她自己往下说。
“宁先生死了。”阿瑛忽然道。
“……”白葭一愣,不知阿瑛是何用意,但见她依旧纹丝不动的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悲是何心绪,心中几个转念,一时没有接话。
阿瑛却犹如想要倾诉而根本不似要白葭回答一般,漠然的眼神如同寒冬里最漆黑的夜,冷寂无光,径直接话下去。
“宁先生是吸收魂力所复生的,以血灵珠为心脏,因此对怨念有着极大的吸附力。即便是借助太昭大人的力量,宁先生也并不能安然通过魍魉哭阵,因而最终必受惑沉溺于黑河怨念。但,宁先生原本对活着也并没兴趣。”
白葭看着木然叙述的阿瑛,片刻间激烈翻涌的情绪还残留着,此刻不免心中一动,眼角慢慢垂了下来,终是忍不住问出了数百年前问过的那个问题。“阿瑛,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曾恨他?”
阿瑛像完全没有听到白葭的话,如一具被设置程序的机器机械般没有停顿的继续往下说,“宁先生曾说,你身上有一缕魂是琼盏圣女的。”
“什么?”白葭大惊失色,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宁先生早在圣女手臂上施加了束魂的咒印,琼盏圣女在火刑中丧生后,宁先生便用这血灵珠收集了她的魂魄,但唯独其中一缕魂却凭空消失了。”阿瑛伸手,摊开的掌心中有一颗透明浑圆如同玻璃球一般的珠子,“后来,承载着琼盏圣女魂魄的血灵珠曾在靠近你时,出现了反应。”
“琼盏的魂魄?她没有转生?”白葭一下意识到什么,猛然向着阿瑛上前一步,死死的盯着那颗透明的血灵珠,“那现在琼盏的魂魄呢?还在这珠子里?”
“不。宁先生把它们藏起来了,阿瑛并不知道在哪里。”阿瑛没有情感的声音,如同机械的播录,“不过,因为那一缕魂,你可能会受琼盏圣女的影响。而也因为那缕魂,你也许能找到她。”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白葭有些半信半疑的看着眼前没有半点情绪的阿瑛,有点拿捏不准她的意图和话中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