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宵与向着那个火红的身影伸手,眼见指尖触及那明烈的衣衫,只见红光一动,那身影倏忽间已不在原地。
他猝不及防的抓了个空,看着半伸的手间空无一物,不由怔住,而后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他收回手,转头看到近在咫尺几乎就要压面而下的火球,脚下无意识的微微动了动,似是踩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坑洞,身体微微晃了晃,在被火球砸中前,居然向着黑河下一头栽落。
那一个燃烧的火球擦过他的肩膀,烧焦了他的一撮发丝,直直坠入了黑池之中。这庞然大物的下落没有掀起底下黑水的半点涟漪,顷刻被无声吞没。
宁宵与望着悬空的脚下那像浓汤一般粘稠乌黑的池水,奇怪的抬起眼,“为什么救我?”
他的语气没有感激也没有半分欣喜,平静而带着不解,听上去对自己的生死稀松平常,全然无谓,反倒是只对原因有所在意。
叶阑声没有回答宁宵与,而是抓紧了他的胳膊,冷冷的盯着他问。“宁宵与,你们为何要来这归墟?太昭和他又去哪了?”
细数宁宵与所为,每一桩都令他当属恶贯满盈,罪恶滔天之人。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数百年那一切也许便不会发生,而他原本也并不曾打算要救宁宵与,只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伸出了手。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宁宵与露出恍然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完全不顾自身所处的情势,一副自在轻松的模样,道,“正所谓不破不立。太昭想要见阴主,而李良歧想要的则是打破这千万年的陈腐规矩,重新来过。虽然两人目的不同,但结果无非都是毁灭现有的世界罢了。”
“所以他们去了极渊?”叶阑声眉心一蹙,冷声脱口。
宁宵与无声的笑了笑,没有否认。
胶着的黑河水面鼓动起来,向上凝结蹿起许多手臂粗细的黑色藤蔓来,它们像被什么吸引一般,向上攀起,缠住了宁宵与,一分分用力将他往下拽去。
叶阑声看着那黑色藤蔓,犹豫了一下,口中飞快念起什么。他本不想对宁宵与施与援手,但他还是催动了祭魂转魄灯。
宁宵与看着祭魂转魄灯幽幽亮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琼盏一直都没有转生,她的魂魄还在这世间的某处。”
他说着顿了一下,眯眼笑了起来,“而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
“你说什么?!”
宁宵与的话让叶阑声震惊不已,他看着宁宵与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再一次清楚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多么恶劣而充满恶意的本性。
他又惊又怒,眼眸深深凝起,咬着牙,沉声急叱道,“宁宵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这么做?”宁宵与念了一遍,眼神落向叶阑声的一旁,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因为她们很像,当年年幼的我没有能力留住她,但我可以永远留住阿瑛,也能永远留下琼盏。”
叶阑声浑身透出一股生冷的压力,一时间眼神如同锐利寒刃,“你这个疯子。快告诉我,琼盏如今在什么地方?”
他遏制不住心中的愠怒,然而被催动的祭魂转魄灯却没有感知到他的强烈的情绪,在幽幽转动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后再无动静。
叶阑声一怔,顿时意识到什么,用力抿唇,抓紧了宁宵与试图把他拉上来。
“你发现了?这黑河和血湖池底下有强大的结界,你的灯对这里的水毫无用处。”宁宵与似是嘲笑般低笑一声,慢悠悠的说着。
叶阑声眉心蹙得愈发紧了,抿唇不答。
宁宵与又兀自笑了笑,也不知看到了什么,那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眸看上去像要哭泣一般,他惋惜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原先还觉得一切被毁灭也许有点意思,可忽然又觉得无趣起来。我这一生用尽手段追求的也许就只有年幼那一段短暂的时光而已。”
叶阑声看着宁宵与脸上那种古怪寂寥的神情,忍不住打断了他,拼命往上拉的同时再次厉声问道,“宁宵与!告诉我。”
“她在下面。”宁宵与忽然抬头。
“谁?”叶阑声怔住。
“念都……”宁宵与轻轻回答。
叶阑声不明白宁宵与口中的‘念都’是谁,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在宁宵与这疯狂扭曲的一生中举足轻重。
“阿叶!”
熟悉的声音和称呼让叶阑声全身一震。他刷的一下转头,只见白葭身着一袭宽袖窄腰的白衣,额间坠饰着一枚晶亮的金色五芒星从空中的黑洞中跃落在地,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急切的狂奔而来。
时光仿若巨大的洪流顷刻倒退,那一张脸上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却独独深刻彰显了出来,强烈的心情震得他意识飘摇。
“白葭?”白葭和数百年前的那段记忆中的她分毫不差。叶阑声近乎贪婪的失神看着,忽的眼神一凝。只见白葭身后数寸跟着两具行尸,眼看那殷红锋利的双爪就要在白葭背后当头抓下。
叶阑声脸色大变,惊声脱口,“白葭!小心。”
就在他把祭魂转魄灯推出的刹那,一道红色的血网斜里飞出,一下罩住了那两具行尸,接着骤然收紧,网中的行尸由于巨大的压力‘啪’地一声接连爆破,溅射出淋漓的血块,那张血网也瞬间散成满地的血珠。
白葭闻声,顿住脚步回头,这才注意到身后那近在咫尺的危险。她抬眼,只见李问真脸色相当难看,半张着嘴仿佛累极一般不停的大口喘息,然而看向自己的的眼神明显松了口气。
那一张少年的面孔竟是如此的苍老疲态,皮肤松弛,皱纹满面,头发雪白。
那是李问真?那居然是李问真。
白葭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问真,却见他的眼神忽然又再度惊慌起来。她一楞,反应却是极快,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反手握紧袖中的龙骨,双膝一曲,低头迅速转身,那个刹那,一把弯刀挨着她的头顶细细划过。
原来身后竟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白骨骷髅。白葭抿唇,脚尖一动,毫不迟疑的一刀划下,那一具白骨顷刻被龙骨匕首劈成两半。
“砰——”一声脆响,孟楚衍一刀斩碎了白葭一侧的另一具骷髅,向着白葭微微颔首。
叶阑声见孟楚衍赶到了白葭身侧,一颗提吊的心微微松了些许,而这个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底下黑河水正在发生的变化。
黑色的藤蔓如同一只只柔软的触手悄然攀抚上了宁宵与的脊背,用一种柔韧却强劲的力量将他向下拉扯。其中一条藤蔓如同黑蛇一般悄然攀上了他的心口,尖利的梢头向着心口处寸寸钻刺而进。
那个瞬间底下的黑水不知怎的骤然沸腾起来,粘稠滞重的水面猛然向上跃伸而起无数的黑色藤蔓,一下细细密密的裹缠住宁宵与,在空中结成了一个黑茧蛹,那黑藤蔓牢牢扎根在厚重的黑水中,而黑水之下似乎有一只巨兽在拉扯,每一道黑蔓都聚集着一道拉力极力要把宁宵与向下扯去。
‘噗——’宁宵与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捂嘴,仰头从口中吐出一颗透明的珠子,向着受了一身伤却浑然不觉,径直前来的阿瑛的方向抛掷而去,“阿瑛,拿着这个,记住我说的话。”
“你做什么?”叶阑声皱眉,不可思议的看着拼命扭动手臂想要挣脱的宁宵与,“住手!”
随着他的一声厉叱,手间只觉一松,他下意识的奋力抓了两下,然而宁宵与被那只黑茧蛹裹挟直直落下。那一刻,宁宵与脸上有一种疯狂而哀伤的满足和解脱,露出一种更像人一样的神情。
“告诉我,她在哪?”叶阑声俯身向下,压抑住什么情绪近乎恳求道。
宁宵与嘴角含笑,看着紧紧蹙眉的叶阑声,顿了一下,嘴唇忽然无声的动了起来,下一瞬整张脸便沉入了那泥沼一般的黑色之中。
阿瑛终于突破了重围,她站在不远不近处,面无表情的看着湮灭归于平静的黑色水面,俯身拾起了滚落在地的那颗透明珠子。她握着那颗冰凉的珠子,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她一眨眼,惊讶的发现有一颗泪水啪啦落了下来,掉进了黑河水中,了然无踪。
“嗬、嗬、嗬——”
就在这时,归墟尽头响起无数声嘶力竭的凄厉嚎叫,白骨骷髅和行尸失去了宁宵与的制衡,俱是狂乱起来,它们不分敌我,疯狂的开始杀戮,场面一下陷入失控和混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