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宵与骤然的转变以及那一个称呼让李良歧一愣,他像是没听清一般怔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霍然转身。
目光瞥过那一片黑压压的僵尸和骷髅,最后定在从泥沙滩后面那片荒瘠稀拉的树木间穿出的一青一白两个少年身上。
轻缓信步一般走在当前的是一个纯白的少年,而身侧跟着的则是一个有着满头奇异白发的青衣少年,他的步子微微有些短碎。
待得少年走的近了。看清少年面容的李良歧全身一震,不禁慢慢压低了眉眼,紧紧抿唇。
那个纯白的少年唇红齿白,纯黑至毫无杂质的眼瞳清澈而灵气,整个人气宇轩昂,俊秀非凡。在这氤氲的天气里,柔软漆黑的发丝在他鬓前轻扬,满身隐隐透出一种光明澄澈的气息,让人移不开眼,他脚下的每一步,都恍惚间踩着阳光而来。
少年如玉石一般光洁白皙的额间一枚散发着淡金光芒的殷红若隐若现,如同一颗白昼坠落燃烧的星辰幽幽闪烁。而这奇特的印记便是‘星翳’,便是这天地间的神祇太昭独一无二的象征。
“你看上去很吃惊?”
太昭微微含笑的目光落在李良歧的身上。他的声音就仿佛一个故友的亲切询问,虽轻缓和煦但却无意识的透出一种沉稳迫人的气势和压力。
李良歧不说话,脚下不易察觉的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他背脊挺直,看不出情绪,一双漆黑稍大的眼瞳倒映着太昭白皙的笑脸。他终于明白为何宁宵与方才会那般多话,甚至去谈及白葭,原来居然是为了等太昭的到来。
不久前那场天崩地裂的震动虽预示了太昭的出世,然而如同以往几次预示一般都没了下文,便无人上心,不了了之。而如今这个据说被封印后落入轮回的神祇不但觉醒了,且出现在了这无妄海边。而更离奇的便是宁宵与的态度,他那般平静的反应像是早知太昭,更似在等待祇现身一般。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让李良歧觉得有哪里隐隐不对。
他不由瞧了眼身侧的宁宵与。而宁宵与似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不期然的转眸,一下对上了他的目光,朝着他似笑非笑的牵起嘴角,微微眯细了眼睛。
李良歧心中一怔,脑海中一下闪过那一团乱麻似的偶然和巧合,忽然这一切都明朗可观起来。也许,他从在现世遇到宁宵与,见到白葭的那一刻起,就走进了一个被人精心编织好的大网。
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哑然失笑,闭了闭眼,眉宇间神色隐隐萧瑟起来。
“他当然会吃惊,毕竟太昭大人自那场浩劫后已数千万年未曾现世。谁会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宁宵与瞥了眼神色古怪,垂着眼皮的李良歧,主动替他回答,接着向旁略略侧身,示意,“而这现世与归墟的通道也逾千万年未曾开启。”
宁宵与的身后是黑色大海中那一个吞噬一切的,急速转动的巨大漩涡,撕裂一切的狂暴呼啸的风声从漩涡中心的黑洞中尖利的回旋升起,直如无妄海下无数的厉鬼一齐嘶唳哭嚎。
太昭看着海面上那一个深沉的黑洞,嘴角弥漫起隐隐笑意,他纯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幽亮的银色光泽,“这次多亏白葭才能打开这尘封了上千年的九唳鬼眼。”
静穆立在一旁,缄默不语的银发少年闻言,猛然抬头。
“你、你说什么?”他下意识的向前一小步,接着立刻又止住了步子,似乎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太昭与生俱来的那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和满身的耀眼让人不自觉的投注全部目光,而其他任何存在都相应黯然失色。此刻李良歧随着这乍起的声音抬眼,这才注意到一旁那个无声的青布衣少年,然而他看得一眼,眉心微微一动,不自觉多看了少年一眼。
面前的这个少年有着年轻清秀的五官眉眼,可却是满头白发,脸上的皮肤松弛垂塌,一双浓重黑眼圈眼睛,以及苍白的嘴唇周围都攀满了细小皱纹。远看尚不明显,近看下这副面容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这显然是使用一种叫‘过寿’的术法所产生的后果。眼前这个青衣少年也不知为了什么居然会不惜如此过多的消耗自己的年寿。
此刻,少年双手指尖用力抠住怀中罗盘的边缘,脸色煞白的半张着嘴,毫无惧色的紧紧盯着太昭,显出细微松弛的脸上,皮肉忽的抽了一下。
第78章
“你是谁?”宁宵与对这个敢对太昭如此无礼的少年有些好奇,不禁细细的打量起来。
少年被人忽然插话打断,愣了一下,一双糅杂了茫然,惊疑和隐隐的怒气的眼眸转了过来。看到宁宵与,他微微蹙眉,忽然奇异的沉默下去,紧接着眼眸闪过一道厉光,瞳孔深深凝起。
眼前的这个蓝衫男子眉目柔和,有着类似仁慈优柔的那种微微下垂的眼角。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润无害的男子,他的背后聚集着数不胜数,形状诡异骇人非人的死者亡物。它们支离的覆挂在零落的盔甲之下,裹着腐烂的小块布条,生前仿若终止于一场残酷的战场厮杀中。
这样压抑肃杀的背景,让这个笑语宴宴,神情自若的男人显得尤为琢磨不透的可怕。
只见少年脸上的皱纹紧密的挤在一起,他死死盯住宁宵与,神情冷肃,下一刻猛然昂首,朗声道,“李问真。我是数百年前那场天变中唯一幸存者的后人。”
他深深的看着宁宵与,漆黑的眼眸深寂。清朗的语声中透着一股警戒,厌恶还有一种提醒似的试探。
李良歧全身大震,猛然抬头去看李问真。
宁宵与的目光故意在李良歧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随意的掠过李问真,似乎是觉得对方这个意有所指的答案出乎意料的没意思,对这样带着隐隐敌对和攻击的情绪满不在乎的笑道。“哦,这样啊。”
李问真听着对方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用力咬牙,漆黑的眼眸顷刻浓烈深沉,嘴唇动了两下,紧紧抿起。
依据爷爷片段的讲述,以及对那些书册进行过的重新镌录装订,以至于他对数百年前的那段往事记得滚瓜乱熟,他已猜到了自己面前这个人是谁,只是现下有更让他焦灼难安的事情。
在李问真质问一般的注视中,太昭不以为忤也毫不介意,他清亮纯黑的眼眸笑起来,在这片四周轰鸣颤抖的大地上,这个纯白的少年神祇轻缓而温和的开口,解释道。
“白葭是人类也是缘契者,因此只有她才能拔出被镇在鸦栖山腹的掩日剑剑鞘。”
脚下的大地深处发出轰隆隆的不断震响,太昭遥遥向着不远处那一座山石不断滚落的湛黑高山侧首看去。
“剑鞘是两境亘古的封印所在,就在白葭拔出的刹那,归墟与现世阻隔的那道屏障便碎裂了,而从现世去往归墟的道路——九唳鬼眼,如此就被开启了。”
太昭从容坦然的语气,让李问真陷入了一种茫然而气愤的情绪中,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暗自不断否决,踌躇了一下,他急于求证般问道,“那白葭……这一切难道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在利用我们?可你不是说不会做任何干涉的么?”
“人类为什么就这么主观的认为神祇说的一切都是真话?”
太昭负手偏过头,他此刻并未逆光而立,可这个纯白的少年周身散发而出的流转光亮让人居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那一双比夜色更沉的眼眸,目光就如同那睥睨天地的神祇塑像一般,居高临下的冷冷注视这个人类。
李问真心中一冷,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一下抽走了,颓力的呢喃。“这么说……你真正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去见阴主?”
他终于在谎言中找到了一些真实的东西,可他此刻竭力希冀自己只是异想天开,所猜想的那件事并不是真的。
没有声音回答他。那一个纯白的少年看向疾骤翻涌的无妄海,纯黑的眼眸像是倒映进了晨曦的第一道光,熠熠生辉。
“砰——”远方的天际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破声,随即西方的天空被染得黑红一片,弥漫着浓烈的烟和炙热的火。而那片天际底下的一座山顶喷涌而出艳红的液体,仿佛山腹被利刃劈开而流出的鲜血。
“如果正确的方法无法实现所期望的目的,那么坏的或者错误的方法就是唯一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