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便只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道:“陛下,此处尘灰扑鼻,还是赶快为太后娘娘挪一处所在,好让娘娘安生静养。”
楚镇忙命人依照她的话办去,一面握着林若秋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到。”
林若秋赧然垂首,并未注意到魏语凝眼中流露的一线冷芒。
没多会儿,两位病者都已被人抬走,原本忧心忡忡的众位女冠也都欢喜散去。虽说房子走水了是极大的损伤,可皇帝说了,会从宫中拨出钱银与人工来重新修建,等于白得了一座新的观宇,如此岂不美哉、
林若秋望着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屋舍,总觉得仿佛忽略何事,因抓着魏安问道:“方姑姑呢?”
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的。
魏安已垂下头去,“方姑姑为保护太后娘娘,已然殒命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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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后用了药,隔天就已清醒过来,只是年纪大的人难免心智脆弱,未免太后动怒,众人也不敢拿走水之事去打搅她。
比较起来,魏昭仪——也即她们称的妙衡女修伤势却重得多,太医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腐肉拔除,再敷上伤药,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会复原如初。魏昭仪倒真是个有骨气的,上药的时候疼得那般厉害,她却一声不吭,难怪能从火海中将太后救出来,果然不似寻常女子。
林若秋悄悄叫来一位女冠查问,“太后娘娘所住的禅房离妙衡仙姑很近么?何以她那样快就能发觉。”
并非她多疑,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巧了些,正赶上魏太后来白云观就出了事,且看眼前的形势,魏语凝是非回宫不可了,道观里毕竟不方便养伤。
那女冠摇头,“倒是称不上多近,不过咱们观里每夜都有轮值的人,可能妙衡师姐就在其中罢,且太后娘娘跟妙衡师姐乃姑侄,可能妙衡师姐也对那处格外注意。”
也对,魏语凝再怎么丧心病狂,想必也不至于要将亲姑母烧死,且她自己都身负重伤。眼下太后安然无恙,只可怜了那位方姑姑,从此便再没这个人了。
林若秋虽跟魏太后关系不佳,那位方姑姑倒着实不错,几次还帮她在太后面前遮掩,林若秋心下十分感伤,因留下一袋银子,嘱咐那女冠做场法事,好帮方姑姑超度亡魂。
仪仗在白云观停了四五日,魏太后的情形看来已好多了,未免朝政累积过多,皇帝便不愿再耽搁,因决定就此启程。
魏语凝则仍未有复原的迹象,虽然敷了药,可伤口每日都在溃烂,人也因发烧而昏迷起来。这种情形皇帝自然没法扔下她不管,因去向魏太后请旨,魏太后道:“那便让她回宫罢,这伤也只有宫里的太医才治得好。”
众人虽不知魏太后先前为何让这位侄女离宫祈福,但不管从前有何矛盾,如今魏昭仪舍命相救,想必两人总能冰释前嫌。
车轮辘辘向京城驶去。
林若秋坐在马车上,楚镇悄悄捏紧她的手,“这次的事让你受惊了,朕保证,日后不会再让你置于险地。”
林若秋微微一笑,“臣妾不怕危险,只要有陛下陪伴,臣妾便甘之如饴。”
在那一刻,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不能因为对未来的恐惧就舍弃掉眼前的幸福,只要楚镇还在她身边,她便不会将他推开。天命又如何?还未发生的事,谁能知晓是福是祸,即便真是命里注定,她也会竭力挽回——人的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争都不争的,若不是傻子,那便是懦夫。
她望着京城一片繁华气象,头一次庆幸自己身处其中,当然更庆幸的是有身边这个人,与他共度山河辗转、岁月变迁。
林若秋靠着楚镇的臂膀依偎了一会儿,便轻轻跃下马车,“妾去看看太后娘娘。”
楚镇愕然,“你不是……”
林若秋微笑道:“陛下是孝子,妾自当以陛下您为楷模,这才叫君为臣纲呢。”
楚镇委实拿这油嘴滑舌的小妮子没办法,只得摆摆手,“快去吧,到了母后跟前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魏太后最厌轻浮之人,这个林若秋自然知道,她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来到魏太后马车旁,献上一盅自己亲手煲的老鸭汤。
好不容易学会这道菜,没让皇帝尝个鲜,倒令魏太后拣了便宜。不过林若秋也懒得计较这些了,她素来极有同理心,即便此刻受伤的不是魏太后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会慰问一二,因轻声唤道:“太后。”
魏太后的眼睛淡淡扫来,“怎么是你?”
她看起来已和常人无异,只是气色仍不是上佳,不知是那日的惊吓还未过去,还是为失去多年的老仆而伤心。
林若秋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忠厚诚恳些,“臣妾听说娘娘您近来食欲不佳,因此特意煲了一盅汤饮来,还望娘娘莫嫌弃臣妾手艺粗苯才好。”
“哀家没胃口,拿回去吧。”魏太后别过脸,正眼也懒得看她一下。
“太后娘娘莫非还在为方姑姑伤心么?”林若秋不知何时已经敛容,安安静静的道。
魏太后眉心一跳,显然被她说中了。到底是多年的老仆,魏太后虽总嫌方含太过聒噪,脑子也笨,可如今没了那个人日日来烦她,魏太后反倒愈发不自在。
林若秋轻轻叹息,“方姑姑服侍您多年,恰如家人一般,若臣妾处在您的位置,只会比您更加伤心。可人死不能复生,太后您再伤心,也须保重自己的身子,方姑姑若泉下有知,定不愿见您这般消沉的。”
魏太后冷笑一声,到底还是将汤羹接下,嘴上却不饶人,“你说这些鬼话是想诓谁,你以为哀家能被你三言两语哄骗了去?别以为哀家和皇帝一般傻,才能被你玩弄于鼓掌间。”
林若秋笑道:“太后娘娘自然睿智过人,才能得上苍庇佑。”
魏太后冷声道:“哀家当然福大命大,你倒一心盼着哀家葬身在白云观里吧?哀家岂能容你如意。”
“太后娘娘也太看得起臣妾,臣妾自然惟愿太后您凤体长安,只是臣妾更加惜命,如魏姐姐那般奋不顾身相救,臣妾恐怕做不出来。”林若秋平静说道。
魏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算老实。”
“臣妾自知无用,不敢与昭仪姐姐比肩,唯有在心底道一声佩服罢了。”林若秋轻轻叹道,“说来那夜并非昭仪姐姐值更,她却立刻能知道太后娘娘您房中走了水,这般关切委实叫人可敬可叹。”
魏太后眼中不禁出现一丝疑窦。
第67章 鸿门宴
林若秋说完这句带钩子的话, 便知趣的行礼告退——说再多就成挑拨离间了。虽然她的确有那么点挑拨离间的意思, 但有时候真真假假的才更有用, 魏太后若起了疑心,她自然会去调查, 就算查不出什么来, 这对姑侄想必也不可能如之前一般融洽。
林若秋自己是毫无证据的,也不可能光明正大提出质疑, 谁都知晓魏语凝因救助太后而受伤, 她倒怀疑对方居心叵测,那她可成什么人了?
凭心而言, 林若秋更希望这对姑侄是真的感情深厚, 魏语凝出于对姑母的孺慕之情才这般奋不顾身——这说明她是有心之人, 有心才会有顾虑。一个人若连亲族的安危都毫无顾惜,那就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林若秋本想立刻回自己的马车, 可谁知御驾那头的魏安拼命向这边招手,恨不得化成一阵风将她掠过去。
皇帝自己的性子就够怪,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些怪种。林若秋无法,只得踢踢踏踏地上前, 耐着性子问道:“陛下寻臣妾有何事?”
马上就要回宫了,还一时三刻离不得她,这人是粘糕成精了吧?
楚镇干咳了咳,将一枚土黄色的物事递到她手中, 道:“朕先前向住持求了平安符, 正好给你一个。”
林若秋还以为他在白云观就只喝喝茶散散步呢, 怎么还有心思干这些?她提溜着那所谓的平安符,有股浓重的香烟气味,上头淡红的字迹歪歪扭扭如蚯蚓一般,大概是用朱砂画的,乍一看挺能唬人,也许还真有驱邪的作用——以毒攻毒麽。
林若秋只得收下,讪讪的道了声谢,目光上移,忽见皇帝腰间荷包上露出同样的一角,她不禁愣住,“陛下您……”
楚镇忙将荷包按下去,脸色微红,“世间最难平安二字,朕也顺便为自己求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