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习惯。”张小辫摇头叹气。
余贞满面狐疑,端详着他的脸庞,似乎要从他的面部表情上攫出原因来。张小辫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夜里没有姑娘敲我房门,我好寂寞啊。”
余贞突然破涕为笑,嗔怒道:“活该!”粉拳就在张小辫胸前乱擂一通,口中吐着你好讨厌,身子却软塌塌地躺卧在温热的床铺上。
张小辫知道,余贞也很寂寞,她更需要有人来关怀和抚慰,身心都是。
余贞旧伤未愈,当然不会主动要求。张小辫用牙齿轻轻地咬住她红彤彤的耳根,分外柔情地说:“阿贞,原来你比我还寂寞。”
余贞反应热烈,两人翻江倒海,风起云涌。
醒来的时候东方已经鱼肚白,环顾四周,空空如也,不见了余贞的踪影。茶几上面一张白色卡片映入眼帘,拈来一瞧,只有一句话:小辫,好好休息,今天我去送何威。
自然是余贞的手笔。张小辫的心头一阵怅然若失。
***
张小辫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余贞不需要他的保护也会安然无恙。李队长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他答应了张小辫要确保余贞的安全,他的为人值得信任。
张小辫在猜想,余贞料理完何威和周九浪的事情后会不会同意跟他回帝都,或者干脆直接嫁到他的天津老家去呢?反正自己是不会嫌弃她的,爱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她呢?不过,爸妈呢,他们会怎样想?
对了,重点是做好二老的思想工作,余贞这么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哪里寻去?
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带着余贞远走高飞,到云南,到西藏,到青海,到新疆,越远越好!天下之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吧,然后你耕我织过着一种桃花源式的生活,与世无争,无纷无扰,怡然自乐,岂不快哉!
一切都要取决于余贞的选择。
张小辫的幸福,她的幸福,以及双方亲人的幸福。
有关何威的葬礼,张小辫不曾亲临现场,所以没有发言权,只是他觉得,余贞应该是所有人当中最悲伤最痛苦的一个,也是最为人腹诽的一个。他们可能都认为何威的英年早逝是余贞一手造成的,都认为余贞是罪不可赦的,都认为余贞将无地自容守寡终生的。
其实他们都错了。
不明真相的群众是愚味的,浅薄的,瞎起哄的,他们都信守眼见为实,他们已习惯了被假象所迷惑,他们只会打击弱小。
张小辫从骨子里厌恶那帮事不关已幸灾乐祸的人。
对于周九浪的审判接踵而至,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洪县县城。
龙头帮向来作威作福横行无忌惯了的,洪县人民早对其恨之入骨,一旦土崩瓦解烟消云散,自然欢呼雀跃,大快人心。电视报纸等新闻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更是引得万众瞩目,因此本月十一号这天,天方破晓,便有大批群众于法院门外等候,开庭时间一到,便蜂拥而入,座无虚席。
张小辫送余贞到法院,但是他没有进去,他想不论是余贞还是周九浪都不希望他进去的。他们两家的是非恩怨由他们自己解决更为妥当,外人没必要插手,张小辫是外人,所以不便插手。连旁观都是罪过。
张小辫:“阿贞,你不要紧张,不要感情用事,周九浪的小命是握在你的手上,而你的幸福却握在他的手上。”
“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余贞很从容的样子。
“那就好,不要太激动,我等你出来。”
“我理会得。”
后来余贞回忆说,当时闫运达也在候审之列,而孙荷包面对周九浪的时候,慷慨激昂,不能自已。何大年夫妇去了,余贞的母亲和大姐也去了,小菜因为闫运达的缘故也在观众席里就座。
姬小语特意从广州赶来,她哥姬无命被周九浪砍成残废,她想亲眼看到仇人的世界末日。
余贞坐在原告席上,觉得分外孤独,痛定思痛之后,她认为周九浪是不可饶恕的,然后拍案而起,痛陈周九浪的种种罪状,有一说一,言无不尽,终于将他推上了万劫不复的断头台。
审判结果下来,周九浪罪大恶极被判枪决,而且是立即执行。
闫运达臭名昭著也是害人不浅,被判了个无期徒刑,证据确凿,骂声如雷,他们都没有勇气再上诉,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能为非作歹鱼肉乡里了。
他们终于玩完了。
当正义的枪声砰然响起穿越云层的时候,余贞彻底结束了她与周九浪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那一瞬间,她哭了,陪在身边的小菜也哭了。
正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045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这话是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余贞亲口说给张小辫的,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小辫注意到,她的脸上写满忧伤。
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心中总难割舍,于是切肤之痛便在这场晚宴上弥漫开来,情深义笃和海誓山盟均被三言两语分崩离析,任凭各自支离破碎,而思恋在一瞬间疯狂拔节,沉默的罅隙里,开出了天荒地老永不枯萎的伤逝。
这一站,余贞将离张小辫而去,情谊拉下帷幕,缘份至此终结。
向左走,向右走,背道而驰,不复再见。
青春岁月中的爱与恨,喜与悲,热闹与寂寞,欢聚与别离,在张小辫面前渐次上演,而他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没有方向,也没有出口。
失去了余贞,等于丢掉了灵魂。
一家名为“香格里拉”的中档饭店。张小辫,余贞,小菜。
今天的主角是张小辫,她们为他送行。余贞率先端起了酒杯,柔情似水地说:“小辫,二爷,第一杯酒,谢谢你曾经对我事无巨细的照顾和疼爱。”
说完一饮而尽。
“不可以的,你身体那么虚弱,要学会爱惜自己啊。”张小辫说。
余贞嫣然一笑,执起第二杯酒:“这一杯,原谅我给你带来的种种麻烦和霉运,我不是有意的,请你不要介意,对不起!”
再次一干而净。
“快别这么说,认识你我感到很开心。”张小辫说。
“第三杯酒”,余贞朱唇轻启,“纪念我们即将逝去的爱情。”
“既然你决意留下,”张小悲伤不已,“我不会勉强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回到帝都,代我问候哈曼和翔子,以及你所有的朋友,我祝他们都好。说实在的,我挺对不起哈曼姐姐的,要不是我的出现,她不可能离你而去。”
“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合适和不合适。”
“也许吧。现在一切无所谓了。”
“我希望你无论身在何地,无论身处何时,都不要放弃爱情。”转向小菜,张小辫说,“闫运达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爱,更不值得你去等待,你很优秀,终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懂,辫哥哥,我也祝福你。希望你的身边出现一个比贞姐更在乎你的人。”
“谢谢。但愿如此吧。”
大家各怀心事,一顿饭便吃得味同嚼蜡,这可不是张小辫想象中的最后晚餐啊。
末了,余贞道:“就到这里吧!二爷,一路顺风。回去以后,好好做艺,好好做人!相声不能丢,因为它是你最初的梦想和热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忘记我吧。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洗脚妹,而你以后一定是个出色的艺人,一定会红遍天下,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张小辫没有说话,放下酒杯,陷入了悲伤。
***
洪县的最后一夜。张小辫以为余贞会来陪自己,而她到底没来。
旅馆里的夜色是静谧的,空灵的,深邃的,它悄无声息,它又沉闷窒息,它偏安一隅,它又无边无际。
直到后半夜,仍然没有陌生女人叩响房门,如果有,张小辫将毫不犹豫拒之门外,甚至言语相讥、人身攻击。
因为他在等待余贞的到来。
张小辫等了一夜,看着时间如同沙漏般一点点消失,直到金鸡报晓,直到旭日东升,伊人始终不见。寂寞空庭春欲晚,教二爷情何以堪!
列车长蛇样绵延而去,洪县愈来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