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把彼岸更紧地搂在了怀中,那种姿态是带有很强防备性的,俨然将对面的苍冥作为必须为幼妹阻隔的洪水猛兽。
苍冥见势不禁讽刺道:“巫祝是为了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为什么还非要做得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暮遗闻言神情微凝,哪知转而又十分坦然地笑道:“既然如此,我所求的也是你所求的,难不成苍殿自诩比我更坦荡吗?”
彼岸看见苍冥的剑尖似乎因为这句话些微颤了颤,那是及其轻微的破绽,可对决之时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
暮遗在对战中对时机的把控何等敏锐,下一瞬苍冥便感觉到符禺剑锋利冰冷的刃刺进了腹中。
短剑近身,就在暮遗一击得中还没来得及称幸之时,苍冥接了这个躲不开的一剑的同时,却借势将彼岸重新夺了回来。
暮遗神色冷得近乎阴沉,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苍冥是否是故意卖出这个破绽,好来从持符禺剑的她手中夺走彼岸。
只是这一剑绝不会是轻伤。
可尽管脸色苍白,苍冥在对决中却还不见半分颓势。
于是暮遗长袖一展,双手掐诀,符禺剑便如同有灵般挣脱苍冥的身体飞奔入她的掌中,霎时血雾四散,于漆黑的深夜绽放出靡艳的颜色。
苍冥的招式终于一顿,而暮遗知道面对苍冥,想完全制敌她只有这一顿之间的机会。
强悍的剑风犹如实质横扫而来,暮遗这一剑眼见就要落下去,彼岸却拦在了她的剑刃下颤声着轻呼:“姐姐不要。”
苍冥身侧还有轩辕一族长老断作两截的遗骸,彼岸清楚地知道,可是她仍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任由姐姐这一剑斩下来。
而苍冥揽住彼岸的左手却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松开,她便没有办法挣脱他随着姐姐离开。
彼岸看着姐姐,只觉得无颜立足又不知所措。
然而僵持到下一刻,洵南已然赶到。
暮遗抬眼见符禺剑造成的伤口明明如此之深,可是不过几个调息间,苍冥便一力振作过来——对峙之间她已然失了先机。
暮遗的眼中冰冷得骇人。从小最信任依赖自己的妹妹,在此时此刻,却当着她、选择了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她天真的妹妹甚至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对她的心思,还以为当年救走她是因为善念发作呢。
暮遗掩在袖袍下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她深知绝不可以再让妹妹继续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这时颛顼却已经紧随洵南其后,领着援军在其他族裔赶来之前便迅即抢先封锁了穷奇一族。
颛顼到底还有所顾忌,没有主动对轩辕氏动手。
只是暮遗也明白,这一场终究是轩辕一族要暂退了。
第 5 章
符禺剑并不同于凡兵俗器,而是上神女娲留给轩辕氏族的镇族之宝,是真真正正上神所用的神物。
这样的神兵利器轩辕、水正、离娄各占其一,也是神族后裔们多年来在中州威望权势的主要支撑所在。
上神不临世,则神器不露威。
然而彼岸知道符禺剑终究是符禺剑,即使以姐姐的修为都只能催动其中十一不到,这种威力依然是不可小觑的。哪怕是步入化境,哪怕离飞身成神不过咫尺之遥,也依然是天堑般的不可逾越。
苍冥必然受了不轻的伤。
可是就在他们回去的第二天,彼岸找遍了几间屋宇的每一处角落也没有找到苍冥的身影,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必然是又离开了。
苍冥离开时把那晚没收的人偶留给了彼岸,仅此而已。
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历历在目,他便离开了。
她想,也许在他们相识的百十年间,也许在他们相识之前,苍冥每一次离开时也负着或重或轻没有痊愈的伤。
彼岸不能理解他为何连一刻喘息的余地也没有给自己留。这样的无情,对别人和他自己都是。
他该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那是她无从了解的所在,但她知道那故事大概是苦的。
洪荒后氏族之前的征伐厮杀从来没有停止,她知道。
但有时候囚笼也是变相的屏障,彼岸还没有来得及切身见过浮尸遍地、流血飘橹的场面,她长成的环境是与世隔绝的,空白如纸。
所以苍冥眼中司空见惯的,在她而言,却足够令人惊惧。
她近来的噩梦里,来来回回全部是那个她叫不上名字的轩辕氏族长老的残躯,符禺剑飞离时翻出的苍冥的伤口,姐姐持剑几乎要落在他右臂上的场景。
画面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有时彼岸甚至梦到那个长老的脸换上了她的面孔,有时阿姐手中的符禺剑分明是向她的心口落下……
这样日日夜夜纠缠不休的梦魇折磨使她心力交瘁,彼岸只能凭着记忆中琅洞书上所记载的偏方尝试给自己熬制草药,可是偏偏有一种叫植楮的草,她带着人偶找遍了附近的山也找不到。
人偶空有人形和稀薄的灵智,即使做工精致,偶尔露出表情的面目也带着不协调的怪异。
彼岸却毫不在意,她独自生活了太久,没有人强加给她美丑好坏的概念,她所有的想法犹如山川阡陌随风生长的条草,随性而自然。
如果她今后的生活还像现在,直至这样走完这成百上千年的话,彼岸想,这个人偶至少能一直陪着她,在那些苍冥不在的日子里。
这方偌大的世界里,真正为她所有的大概只有这个人偶了。
梦魇步步紧逼,偌大的庭院一草一木都会在夜晚的窗楹上映出狰狞的形状,北风从长廊下呼啸而过的声音尖锐而急促。
彼岸无法再忍受独自居住的恐惧。
但是她不应该一个人擅自跑出去的,她不想给苍冥带来麻烦,思来想去,起码她可以去找洵南。
洵水绵延千里支流众多,按从前的惯例,她只需要在任意一条支流边呼喊洵南的名字,洵南就会来找她。
翻山越岭对于毫无修为的彼岸而言难度不小,她不得不化出原身,长长的墨绿色蛇尾拖在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彼岸情不自禁俯下身抱住自己的尾巴,把侧脸贴在细密的鳞片上。鳞片已经随着她的成长从细小柔软变得坚硬冰冷,但这却是她幼时幽囚于琅洞时抱着入睡的尾巴,是属于她身体的、熟悉又陌生的一部分。
然而苍冥不喜欢她露出尾巴的样子,虽然他只流露出一个闪烁的眼神,彼岸却感知到了。
她没有追问原因。
许多刨根究底的真相,只会使双方都难堪罢了。
彼岸的选择是在自身还未长成时,强行催动轩辕氏族的禁术化作完全的人形。
她刚来这里时甚至完全不知道如何用双腿行走,只得踉踉跄跄地跛足而行。刚长出来的双足柔嫩而脆弱,即使在软底的鞋子里面也常常磨出一个再一个的血泡,隔着薄薄鞋底的坚硬砾石,像刀片一样划过脚心。
偶然有一次苍冥见到她练习行走的滑稽姿态,甚至也不自主抿着嘴弯了弯唇角。
那是彼岸第一次见到他笑,她也晓得那是在笑她,低着头红了脸,脑海中却全是他幽深的眼眸闪过一点亮如寒星的笑意和抿成直线的唇形微微勾起的样子。
她学得慢,但身体恢复得很快,她都坚持下来了。
洵水的支流眼见着不远了,彼岸疲倦萎靡的神色也露出两分的欣喜,一直收在衣袖中的人偶却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彼岸疑惑地向四周张望,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正要转身,却无意中发现身侧的草丛似乎有被踏开的迹象,可没等她反应过来来,人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彼岸醒来时月已中天,幽冷惨白的月光顺着屋宇的飞檐缓缓倾泻下来,照得她身上也是冷冰冰的。
彼岸将人偶放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中,长长的尾巴百无聊赖地扫过地上冷硬的砖石,右手支着脸,轻不可闻地叹息着。
窗外陆陆续续有长相似马的凶兽扇动翅膀飞过,于是彼岸便猜到这里必然是孰湖一族的所在。
她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窗外孰湖的身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出现,才小心翼翼地试图从窗户外翻出去。
彼岸有些庆幸自己虽然不修习法术,然而翻山爬树的事情从小做得不少。她头一次来自然分不清路,但也知道低伏着身形,朝着和刚才那些孰湖飞去的地方相反的方向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