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番外(29)

李传其实偷偷跟过去了,只是他的速度没那么快,等他看见谢尽欢的马车后,那些人都已经入林子里,天也已经黑了。李传在林子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方向,还是后来在一截荆棘上看见了谢尽欢衣服的衣角才跟了过去,再后来他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动静,便一直藏在了附近。

那些人说的话,他都听清了。

地鬼引走了谢尽欢,李传才匆忙赶到了无字碑,胡殷儿被撕掉了脸,怕在地上缩成一团,坟包上的一条裂缝,只要有人靠近便可进入,犹如小屋敞开的大门,毫无防备。

他在小屋内看见了一张张人脸,也在其中找到了绾儿的脸,李传偷走了绾儿的脸,离开坟包时,顺手带走了神志不清的胡殷儿,和被胡殷儿掉在地上的尸油。

逃走的过程中他险些被谢尽欢发现,不过好在,他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胡殷儿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说是要回到万色楼当花魁,可她也知道自己面相丑陋不敢见人,在万色楼前又听见夏谦对自己还有想法,她又提前一步去了夏府前等着夏谦,最后落得被人打成重伤的结果,也是自讨苦吃的。

李传知道许多事,他知道胡殷儿原先长得丑陋,他也知道胡殷儿以玉换了绾儿的脸,虽然他不知胡殷儿哪儿来的玉,桃花婆又如何会知道绾儿长得漂亮,要割了绾儿的脸皮,但李传知道,桃花婆碰见梁妄与秦鹿,多半是死了,坟墓里的那些人脸,也多半是毁了,他现在手中就只有绾儿的脸,与一罐尸油。

正如他那日所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契机,让他重新拥有绾儿的契机。

李传坐在板车边想了许久,他想不到自己独自一人继续活着的意义,也想不到不救胡殷儿的理由,胡殷儿早就看穿了夏谦的本意,不至于还顶着绾儿的脸去自讨没趣,万色楼那边以为胡殷儿已经死了,那不如就让胡殷儿从以后死在人们的口中。

他愿意带人离开卓城,回到老家镇子里去,然后将家中几个房子收拾收拾,就当胡殷儿从此是绾儿,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小二回到欢意茶楼,见了谢尽欢,没找到李传的事儿他说了,也将在万色楼前看见夏谦发火的事儿说了遍,谢尽欢没什么表示,只说:“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只是那胡殷儿,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回来了。”

“怎么了?”小二问。

谢尽欢挑眉看向他:“怎么?你逛青楼吗?管胡殷儿回不回来?”

小二撇嘴,耸肩表示无所谓,突然想起来楼下许先生还在说书,故事没讲完,他正要去听呢,谢尽欢见他要走,瞥了一眼还在自己房内琢磨怎么下棋的贪贪,于是问了句:“你可瞧见了秦姑奶奶?”

“秦姑娘?”小二指着客房的方向道:“贵客休息,秦姑娘早上去了他房里了。”

谢尽欢点头,想着自己恐怕还能和贪贪多待会儿,于是关上房门,回头对贪贪笑了笑,等走到了棋桌边一看,谢尽欢愣了愣,被偷换子了,要不要说出来?

贪贪单手托腮,等着谢尽欢落子,谢尽欢撇过头,就当没看出来吧。

第23章 桃花人面:二十二

欢意茶楼给梁妄安排的房间不错,宽敞通透,窗户正对着初晨阳光洒来的方向,房内布置也都简单素雅,左边茶桌,右侧软床,屏风隔断,香炉内焚了一缕檀香。

马车去徐镇就要一个白昼,回来又是一个白昼,他们还连夜在深山里捉桃花婆,梁妄应当是累很了,所以回来的途中一直在睡,现下躺在床上也未醒。

毕竟是王爷出生的,习惯了高床软枕,便是跟着皇帝举国迁徙逃亡的那些年,梁妄也没断过好日子,身边一直都有人伺候着,热水都不会烧。

马车内颠簸,秦鹿想他一定是睡不安稳的,现下才算是真的休息了,所以秦鹿进房间,他也没察觉。

秦鹿站在屏风边看了一眼床上,阳光正好落在了床尾,将房内照得有些升温,她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秦鹿让两个茶楼里的人帮忙抬了个冰鉴进来,动作要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旁,又用白瓷碗装了两个洗净的桃子放在冰鉴上,等梁妄醒来了就可以吃了。

屋内有窗帘,拉上便能遮阳,光芒暗了几度后,秦鹿端着个矮凳子就坐在床边,冰鉴那处传来的凉意隐隐贴上了皮肤,她单手撑着眉尾,就这么歪着头看向梁妄的睡颜。

唯有他睡着了,秦鹿才觉得他们近了许多。

这回弄坏了陈小姐的身体,恐怕回去少不得要挨罚了,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这种事儿了,时间一长,没个人提醒,她都快忘了这具身体原本就不是自己的。

秦鹿的身体,早就在不知第多少场战争中被人踩踏成烂泥了,能如陈小姐这样,在乱世中还能保存完整的人,很少,她甚至记得自己再次碰见梁妄时,都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街上那么多死人,大家都能瞧得见彼此,记得自己死了的人,又有几个呢?

那些零散的回忆,终究在秦鹿闭上眼睡过去时,全都封住。

秦鹿睡得很快,头往胳膊上一靠,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她就睡熟了。

梁妄侧靠在床上,睫毛卷翘,双眼慢慢睁开,正瞧见秦鹿那张离自己不远的脸,侧过脸压在胳膊上的睡颜,这一眼有些停顿。

梁妄很少见到睡着了的秦鹿,早年时候她做事很拼,那时又是战乱之后尚未平息的几十年,阴阳界中琐碎的事情很多,归来时时常会累到躺在门口就睡过去了,还是梁妄把她给抱回房间里的。

那时他没细看过,现如今看来,没了那些古灵精怪的表情,也没了张牙舞爪的性子,单单是如此这张脸,一如陈瑶睡在了他的跟前。

梁妄起身,伸手扶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下了床,将秦鹿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如此这人也没醒,受伤的那只胳膊平放在床侧,梁妄掀开袖子看了一眼。

伤口裂开没有愈合,只有一点儿血迹粘在边上,她的身体特殊,流不出多少血来的,恐怕这伤口也早就不疼了。梁妄从袖中取出约莫掌心大小的药罐,无名指于罐中取了点儿药膏出来,涂抹在伤口周围,才将那块皮肤生肌,一条一指长的伤痕,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涂好了药,他又将秦鹿额前的碎发拨开,贴着皮肤的几根粘着汗,梁妄瞥了一眼,心安理得地在秦鹿肩头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起身,从碗中拿了个桃子,出了房间。

日落西山时,秦鹿醒了,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梁妄不在,立马下了床,她伸手摸了摸胳膊,受伤的地方已经愈合,想来是梁妄做的了,她会躺在床上睡,恐怕也是梁妄抱上去的。

秦鹿出了房间,在二楼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楼下唱书的闫先生与说书的许先生换了班,刚唱了两句,秦鹿下楼刚好就看见了梁妄微微靠在矮桌边上,手中逗着天音玩儿,听着闫先生唱郎情妾意的一小段戏文。

屋外因为晚霞橙红一片,薄光透过窗户落在了梁妄的银发上,秦鹿连忙走过去,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低声喊了句:“主人。”

“醒了。”梁妄抬眸朝她看了一眼,随后说:“既然醒了,那就回去吧?”

秦鹿怔了怔,忽而一笑,点头道:“好,我这就让谢尽欢准备马车。”

梁妄见她刚来又小跑开的身影,嘴角没忍住勾起了浅浅的弧度,翻手羽扇落入手心,轻摇出微风,小二扫完了地,又见桌上还有一些瓜果皮屑未收拾,走到梁妄桌边时,瞧见他桌边放瓜果皮屑的盘子里就一个桃核。

小二大着胆子问:“贵客觉得,这桃子甜吗?”

梁妄瞥他,小二道:“是邻镇的老汉种的,说是想卖入我们茶楼来,供给每日听书喝茶的人吃,贵客身份不凡,您若觉得好,我们便进些进来。”

梁妄轻轻点头,小二才笑着说好,捧着桃核下去了。

秦鹿睡了一日,谢尽欢教贪贪下了一日的棋,他以往见到贪贪,时常都是匆匆一瞥,难得能与她共处一间几个时辰,谢尽欢早就满足了,这个时候秦鹿再跟他伸手要钱,他也必能答应的。

替秦鹿与梁妄准备好了马车,谢尽欢便出门送人了,梁妄坐在马车内,秦鹿驾车,两人走时,谢尽欢微微鞠躬,等马车没影儿了,他才眯起双眼看向已经落了一半的太阳,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还是他庙小,留不住大人物,否则在这儿多睡一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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