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姐儿原本睡着了,被她的哭声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峻哥儿也被吓着了,大大的眼睛中一点点蓄满了泪。
俞太夫人怒了:“孩子们还在呢,你闹什么?”
罗氏满脸是泪,拉着峻哥儿陪她一起跪下,哭得更大声了:“哥儿姐儿现在还有地方哭,大姑娘再一意孤行,以后他们只怕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朝朝冷眼看着,淡淡开口:“嫂嫂若实在委屈,便请哥哥回来断个是非曲直吧。”
罗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
朝朝回到漱玉馆已精疲力尽,闭目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一动不动。
笼烟和浣纱带着几个小丫鬟捧着盥洗用具,安静地服侍她梳洗,为她除去衣物鞋袜,不敢发出多余的动静。
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却睡得不甚安稳。
一夜乱梦颠倒。
一会儿,是赵旦期盼的眼神:“朝朝,我们婚期提前好不好?”一会儿,是罗氏涕泪交流的面容:“以后他们只怕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祖父在声嘶力竭地嚷:“花家百年清誉还要不要了?梧山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祖母针锋相对:“只要朝朝不掉入火坑,不要那些虚名又如何?”
到最后,他们都一齐转向她:“朝朝,你怎么选?”
她怎么选?她其实一开始便没有选择吧。
所有人的面容渐渐远去。眼前忽然一黑,仿佛被蒙了一层纱,什么也看不清,她双臂不知何时抱上了一个温热的身体,脸埋在坚硬又柔韧的怀抱中,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
梦境切换,她似乎又骑在了马背上。
“乌兰,我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悦耳声音响起,带着少年的清音。
她微微一愣,和她共坐一骑的,是鹰奴?
眼前一松,有什么飘落下来,少年英气逼人的俊逸眉眼落入她眼帘,对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黑布,墨玉般的眸中满是她的倒影。
她这才发现,原来刚刚她眼上一直蒙着一块黑布。此刻,她倒骑在马上,整个人都偎依在他怀中。
四周一片灰蒙蒙的,风卷过,百草倒伏,如无边的海浪,半明半暗的天边,几颗星子在闪耀。
他抱着她转了个身,指向草海的尽头,在她耳边低语:“你看。”
天边现出了鱼肚白,一轮红日冉冉从地平线升起,蓦地向上一跳。天色一下子亮了起来,蓝白的天空,碧绿的草海,浩瀚的天地尽在眼中。
世界仿佛一下子苏醒过来,一马,二人,浸沐在这壮丽的奇观中,风轻、云淡,天苍,野茫,天地间再无旁人。
*
几乎同时,太极殿西堂寝殿。
雕工精美繁复的龙榻锦帐低垂,榻上之人双目紧闭,冷汗涔涔,再度陷入噩梦中。
玉泉关外风沙如雪,她花颜惨淡,浑身是血,倒在他的怀中。他颤抖的手抓着沾满鲜血的长剑,泪如雨下,神态欲狂,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吃力地睁开眼,被鲜血染红的樱唇缓缓嚅动。他侧耳凑近了她,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字字,虚弱而坚决。
她说:“鹰奴,惟愿来世不复见!”
天地崩塌,心胆俱裂。
他蓦地醒转,满身的冷汗,再也没了睡意,起身道:“来人。”
守夜的谈德升一骨碌爬起,看着他目中的疯狂与阴郁心惊,伏地道:“陛下。”
他捏紧了指上的青玉扳指,慢慢放到心口,直到那阵绞痛与铺天盖地而来的戾气慢慢散去,才问道:“她怎么样了?”
谈德升答道:“小娘子回去和和太师说了一会儿话,就进了内院。她嫂嫂因为她决意嫁给庶人赵旦的事,和她闹了一场。”他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什么时候和她挑明?小娘子这样,实在太受罪了,小的看着都心疼。”
赵韧的手复又按紧心口,沉默片刻,开口吩咐道:“花家在打听安德殿的事吧?想个法子透露给他们,不用具体说是什么事。”
谈德升连忙应下:“是。”
*
空气中氤氲着冷梅的香气,如烟如雾的碧色纱帐被拢起,挂在喜上眉梢的鎏金铜钩上,半明的天光流泻入帐中。
朝朝睁开眼,唇角的笑意未散。身周仿佛还萦绕着少年怀抱的温度,耳畔仿佛还回响着草海起伏的哗啦声,心胸因广袤的天地、日出的盛景豁然开朗。
她又梦见了鹰奴,那个几乎与赵韧一模一样的北卢少年。
梦中的两人,置身于广袤的天地间,是那样的亲密、自由、无拘无束、令人向往。那般甜蜜而令人愉悦,连带着她心头的阴霾都散去了许多。
她不由心头生起几分好奇: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鹰奴,究竟是怎么回事?
梦中的鹰奴和乌兰,现实中的赵韧和她,冥冥之中,莫非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否则,为什么已经第二次,在见过他之后,她梦到了鹰奴?
不知赵韧会不会做同样的梦?
“姑娘,该起了。”侍女温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浣纱拧了热帕子,轻柔地给她擦了把脸。笼烟带着问雪吹墨几个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服侍她起身。
梦境散去,回归现实。昨天在三春堂的那场争执浮于脑海,朝朝心里叹了口气。她不能说罗氏为了儿女有错,却终究感到了遗憾。
罗氏,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她甚至不会明白:士人以清誉传家,如果花家落得个背主求荣,背信弃义的名声,她的一双儿女同样不可能有任何前途。
有些事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何况,生而为人,心中总当有所坚持,方无愧于天地。
她受了花家的供养,便该竭尽全力,守护这个家;她受了赵旦的情,便不会在危难之际抛弃他;她答应了父亲要把书院发扬光大,便会尽己所能,在出嫁前把书院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想到赵旦,她便想起昨夜在太极殿西堂听到的一鳞半爪……揪起心来,问笼烟道:“宫里可有消息传出?”赵韧匆匆离开,应该是安德殿出了事。祖父说会派人去查,不知有没有回音。
笼烟摇了摇头。
朝朝忍不住往宫城的方向看去:没有消息,是还没查到;还是太严重了,消息被封锁,不许外泄?
晃神间,问雪捧了一个雕饰华丽的描金红漆螺钿木匣过来:“姑娘,这是今儿一早,萃珍楼送来的,说是您特意嘱咐的。”
来得倒是及时。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催促啦,么啾一个,别急别急,这本按照大纲,其实是主婚后的^_^
是大尾巴狼,装得再好,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的!
第17章 求见
木匣中,大红的绸子上摆着一顶玲珑精巧的珍珠冠。金线串起淡金色的珍珠,攒成鸾鸟的模样,每一颗珍珠都一般大小,莹润浑圆。冠顶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几个丫鬟都发出惊叹之声。珍珠易得,可品相这么好,这么多大小、颜色一致的就罕见了,更休提冠顶那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负责朝朝首饰的丫鬟吹墨正帮朝朝戴上蓝宝石宝瓶流苏耳坠,忍不住赞叹:“这是姑娘这几年陆续搜罗的极品南珠吧。可真漂亮啊。”
朝朝“嗯”了声:“今儿是永乐县主生辰,待会儿我要去长公主府赴宴,出门就戴这个好了。”
众人都是一愣。
问雪失声:“姑娘要去长公主府?”
一众侍女面面相觑。吹墨也吃了一惊,急急道:“姑娘去长公主府做什么?长公主素来与姑娘不和,姑娘又何必上赶着去受气?”
朝朝没有说话。笼烟斥道:“姑娘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哪容得你置喙?”
吹墨委屈道:“我只是为姑娘不值。”
朝朝安抚地拍了拍她:“没什么值不值的,算是我为书院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她原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退而求其次,结果意外受到了永乐县主的邀请。
不管永乐县主出于什么目的邀请她,这都是极难得的机会。长公主的那块地,始终是书院扩建最好的选择。
等她嫁了赵旦,形同幽禁,这些事便是想做也做不了了。
“姑娘!”吹墨眼眶红了。
吹墨在朝朝这些贴身丫鬟中年纪最小,性情最直。
朝朝见她真情流露,心下微软,故意逗她:“唉哟,都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流眼泪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