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瑟听到这里,心下也很难过,轻轻握握他的手臂,他接着说:“可是你,你是不一样的,你并不是她的影子,你就是你,千年百年、四海九州,也就只有你一个沈攸宁,是你给了我新的希望,才有了现在的我。”
“陛下,我……”
他展臂轻轻拥住她,依旧望着那远方,喃喃地说:“像不像一场梦。”
夜已深,含元殿内仍是烛火通明,独孤璟独自批阅奏疏,烛影深深,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屏风上,屏风上的千里江山图平添了一丝孤绝。
芮安进殿躬身行礼,“陛下,事情已办妥了。”并递上一个锦盒。
独孤璟看看手边的锦盒,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奏疏,“北戎又纵兵掳掠我大凉边镇。”
“自陛下登基以来,西域、东真等国皆致国书示好,唯有北戎不以为意,进犯频率反而有增无减。”芮安讲到目前的各国情势,瞧到独孤璟眼中的冰寒与坚毅,心中便猜到几分。
“近来祁国有什么动向吗?”
“回禀陛下,谢彦泓在暗中接触一些朝臣,萧氏影卫和苌碧阁也多番活动,甚至上都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无妨,多加关注,随时来报。”
芮安应下,刚欲告退,却仿佛欲言又止,独孤璟看出来,询问他有何事,芮安看看御案上的那只锦盒,“陛下,这个,您真的要用?”
独孤璟看看锦盒,没有回答,芮安大着胆子又问:“昭仪娘娘她……”
“芮安,”独孤璟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看你到底更看重什么。每一种选择延伸到底都会大有不同,只不过在路的末端,不后悔就好。”
他来到昭阳殿时,看到她在独酌,满脸红晕,已是醉了。他抱起她回到寝殿,轻轻将她放在榻上,想抽出手离开。她却好似感知到了,揽着他的颈,口中念念有词。他只得用手撑在榻边,俯身细听。
“不要离开我,”他心念一动,耳畔却又听得柔声轻唤:“萧郎。”
一刹那心中所有的火焰好似都熄灭,他望着那熟睡中的丽人,秀眉微蹙,终于明白了,情之一字,不可强求。
她留在凉宫已二十余日,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对他,不谄媚也不疏远,不争不抢,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
他自己渴望了半生的温暖和光明,不但无法得到,还亲手把她拉进了同样的深寒与暗夜中。他心疼她的这份沉寂,也终究舍不得那么明亮灿烂的她,郁郁寡欢地在宫廷里做一个寂寞的摆设。这一次,他认输了,趁一切还不算太晚。
翌日,她醒过来,发觉自己在独孤璟怀中安睡了一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衣服,与昨日并无二致。
“醒了。”
对上独孤璟的目光,她有些窘迫,只得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留宿在朝阳殿,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马上吩咐早膳,陛下要不要一起……”
“明瑟,”他拿起榻边放置的一个锦盒递给她,“拿去吧,你想要的东西。”
她看到锦盒,又看看独孤璟,敛身而拜,“多谢陛下,还请陛下准许我出宫一趟,将这锦盒和信笺派人送回鄢城去。”
“不必了,”她心中疑惑,听得独孤璟又说:“你准备准备,这就启程回你该回的地方吧。”
她愕然抬起头,独孤璟伸手揽着她,“莫说一个月,一年又如何?十年又如何?你的眼中心中,从来都不是我。”她从未见过独孤璟此时的目光,带着一种柔情和释然,他向她吻过来,这一次她没有躲,但那个吻只是轻轻落在了额头上,之后独孤璟起身欲离去。
“阿璟。”听到她唤他,他停住脚步,复说:“策你为昭仪的谕令只是耳命口传,尚未登记在册记入谱牒,所以说,当世皆知郗明瑟做过我的昭仪,但青史上不会有半点记载。更何况,郗明瑟已经死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沈攸宁。你那天府星命的判语已破,以后,你便自由了。”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阳殿。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光之外,心中牵出一丝隐痛,“阿璟,谢谢你。”
第64章 冤戾昭彰
孙既修以杀人罪被捕入狱,在刑部大牢,靠着石壁望向那窗外的月光。
自从来了刑部,他并不承认路元亨是自己所杀,坚称被陷害,由于缺乏证据,也没有人敢动刑。
“孙既修。”
听到有人叫他,他转过头,看到沈焕,沈焕拿着一壶酒。斟满两杯,沈焕先饮尽,才将另一杯递进牢房。“我记得你和我爹都很爱喝这种酒,现在倒是不太好买了。”
孙既修看了沈焕一眼,“沈小郎,我知道你来想说什么,但是,在我觉的可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他喝下那杯酒,瞥见着牢房外转角阴影处那若隐若现的斗篷一角,心中变似乎如明镜一般了。
“如果你是担心燕姨和弟弟,这你大可放心,他们现在很安全。”
孙既修说:“你小的时候,孙叔叔曾经答应过你,等你长大那一天也送你一份礼物,可惜我没有做到,谢谢你来看我。”沈焕面露疑惑,但也没究问什么。他走后,孙既修望向月光,喃喃念道:“那份礼物我会补给你,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回去的路上,沈焕实在不解,问身旁的沈攸宁,“姐姐,我怎么不记得他答应过送我礼物?”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早已远去的画面,沈攸言及笄之礼那天,孙既修进门时,她刚好在门口,高兴地向他奔去,“孙叔叔!”
孙既修一把抱起她,“二姑娘,几日不见,又长高了。”
“孙叔叔,你给我姐姐带了什么礼物啊?”
“二姑娘莫急,等你长大及笄之时,孙叔叔也送你一份礼物。”
思绪回到现实,她无比苍凉地回复沈焕:“他跟我说过。”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郗明瑟是谁,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或许,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想做当年的孙既修,可惜,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沈攸宁。
孙既修认罪,承认路元亨是被他所杀,依大祁律,判处斩立决。
行刑那天,孙既修跪在刑台上,燕娘在人群中,伤心欲绝。他望着澄澈而辽远的天空,面无惧色,自己铸成的大错,也该由自己来弥补和了结。
就在监斩官下令行刑之时,孙既修忽然大喊冤枉,不仅陈述自己没有杀死路元亨,还喊道:“吴兴沈氏冤屈天地可鉴!沈氏从未谋反,请圣上明察!”
他撕下衣襟上写好的血书,呈给监斩官员。那官员本是朝中清流,看了内容自知重大,又见民情汹涌,遂下令停止行刑,将人犯押回。
人犯临刑翻供,按例此案移司别勘,移交大理寺。
孙既修来到大理寺,见到褚袭霜,才将自己所知一一禀明。
北宫寂寂,连殿外的花也红的暗淡,毫无精采。一阵埙声却划破这寂静,为这冷寂之地平添了一丝生机。
埙声婉转绵长,仿佛一片花瓣随风飘扬,有时飞上霄汉,有时落入潺潺碧水。一曲终了,男子放下埙,望向大殿烛光中那明明灭灭的倩影。
“颜其,谢谢你,总来吹曲给我听。”
“姑娘说哪里话。”
“可是颜其,你调到北宫来,便是自断前程,值得吗?”殿中的崔芷清幽幽说道。
颜其心中苦涩,前程?他何时有过前程?他不过是别人的一把刀,半生寥落,往事历历在目,无法忘却,他看着崔芷清长大,那抹单纯明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值得。”
“若是面对阳夏王,你还说得出这两个字吗?”脚步声纷至迭来,只见褚袭霜带骁卫至。
崔芷清闻声走出,看看颜其,又看看褚袭霜,“发生了什么事情?”
褚袭霜对崔芷清一揖,“殿下,臣特来请颜侍卫回大理寺协助调查。”
“调查什么?”
“十年前阳夏王暴毙一事。”
“阳夏王?”崔芷清惊得睁大了眼睛,望向颜其,“你?”
颜其神色淡然,甚至牵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萧修华的眼睛恢复了是吗?”
褚袭霜看着他,没有料到她是如此的反应。
颜其放下埙,起身理了理衣袍,“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颜其。”崔芷清双眸有泪意,看着颜其面对她缓缓下拜,“谢姑娘照拂,姑娘保重。”